辛晨的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晚饭时赵学宏向他讲述的一切。
夜不能寐。
如果可以的话，他当然愿意成为赵家的造物主。这样，他就能每天看到赵又葶的样子，听到她的声音——是啊，他再也不会忘记她的声音了。
可如此一来的话，他将失去作为一个正常人的一切，成为一个被营养液供养的木偶，一节为时空陷阱不断续航的人体电池。
赵学宏向辛晨承诺，会让他在之后的二十年中享尽荣华富贵。二十年的荣华富贵？这些他其实不太在乎。
可另一个承诺却令他怦然心动：等到他大学毕业之后，在某个不会引人注目的时机下，赵学宏会亲自将女儿嫁给辛晨。
辛晨记得他当时一定很不体面的露出了狂喜与怀疑交织在一起的神情。他瞥了眼坐在身旁的赵又葶，却见她只是品尝着菜肴，一脸无所谓的样子。她竟然默许了！
于是，即使将来会变成一个木偶，一节电池，辛晨都毫无怨言地接受了。
二十年的崭新人生即将开启。
后来的一段时间，赵又葶每天中午都会到学校看辛晨。两人借着午休的时光在学校的小花园中亲密地聊天，全然不顾来往同学们异样的目光。
赵又葶给辛晨的shǒu jī充了数千块的话费，然后一天到晚给他发消息。学习渐渐变成可有可无的事情，即使在最关键的答疑课上，辛晨都在不停地回复赵又葶的短信。他能够自动脑补出她每一条消息都是怎样的语气和神态——她就像只叽叽喳喳叫个没完的金丝雀，而辛晨只要想到她吵吵闹闹的模样，嘴角就不自禁地扬起微笑。
正当辛晨以为他的人生轨迹就这样尘埃落定的时候，忽然一切又风云突变。
这天是高考前最后一次来校，之后便会放一周左右时间的假期，由学生们自己在家复习迎考。这个时间点，全班同学都兴奋异常。这似乎很正常。
坐在前排的同学忽然回头问辛晨：“哎，你的老丈人怎样了？”
辛晨装糊涂道：“什么老丈人……”但他很明白对方说的是赵学宏。
同桌也来了兴致，道：“对啊，我也看了晨间新闻。这次事情似乎挺严重啊？”
他们见到辛晨的神色，都吃惊不已：“难道你不知道？”
辛晨茫然地摇了摇头。
“赵学宏走私国家重要资源，今天凌晨被抓捕了。这么大的事情，赵又葶没和你说吗？”
辛晨心里咯噔一下，他这才意识到赵又葶一个早上都没有回他短信。
“不过，像赵学宏这样的人，一定有办法处理好的吧？顶多交一笔巨额罚款什么的……”
“这你就不懂了吧。走私国家重要资源是一项重罪，何况还是这么大规模的走私。我看赵学宏这下要悬。”
“不会吧……”
“那还有假？像他这种级别的人物，做这种事情，要不永远不会被查出来，要被查出来了，那就是天塌下来一样的事情。我看，一定是有人想要搞他！”
其余的同学听了，都露出信服的模样。
辛晨着急地拨打起赵又葶的diàn huà，却听到“您所拨打的号码已关机”的提示音。他只好发了几条短信询问发生了什么事。
到了中午的时候，仍然没有得到任何回音。辛晨又打了个diàn huà过去，这一次却被对方直接挂断。辛晨的心已经坠入了谷底。
班主任叮嘱了几句大家kǎo shì那天需要注意的事项，然后宣布高中的教学到此告一段落。她比以往的任何时候都要慈眉善目。在这个特殊的时刻，同学们一半激动，一半感伤。
但辛晨却无心体会。
离开学校后，他又打了几次diàn huà，但不是没人接听，就是被直接挂断。
到了晚上，diàn huà终于接通了。辛晨焦急地询问赵又葶的情况。他说了很久，才发现diàn huà那头一直都在沉默。
“小葶？你怎么不跟我说话？”
赵又葶终于开口了：“你不要再打来了。”
“什……什么？”
忙音。
辛晨迷茫地放下shǒu jī，不知该做什么。
数日之后，赵学宏认罪，等待接受法律严惩。其妻女在接受审查之后，便在人们的视野里消失。有传言，她们在第一时间便出了国，很有可能前往了美国。
辛晨就像是一粒被抛弃的棋子，茫然无助。
……
……
夏末。
刘晓琦提着行李，来到s城经贸职业技术学院的宿舍楼进行登记。
高考之前，大家对他的期望是旁人想都不敢想的首都大学。他做梦也想不到，自己居然会连běn kē都考不中。
人生真是大起大落。
他犹记得高考的时候，脑海突然一片空白，就像有谁将他关于kǎo shì内容的记忆凭空抽走了似的。许多平日烂熟于胸的题目都答不上来。他越是急躁，越觉得有什么东西正在从他的大脑中悄悄溜走。直到铃声响起的那一刹那，所有的记忆才又重新恢复。望着那张几乎空白的考卷，他觉得自己就要窒息了。
父母和老师都提出让刘晓琦复读的建议。但每当他想起这场决定人生的终极kǎo shì，身体便会不由自主地剧烈颤栗起来。他看了一个夏天的心理医生，但病情不仅没有好转，反而愈演愈烈。最后经过检查，确证他患上了心因性癫痫。
至此，没有人再对他提出复读的建议。而他也渐渐认命了。
“你的寝室是216，违禁物品不能带。查到就会直接给你处分。”
“嗯。”
刘晓琦从来都是一个听话的学生，即使宿管阿姨不提醒，他也会自觉遵守的。
216寝室在二楼的最里面。刘晓琦走到门口，竟然发现有人比他还早报到。
“你好，我是……”等刘晓琦看清了室友的脸，又惊又喜，“辛晨！居然是你！”
刘晓琦与辛晨在高一、高二做了两年的同班同学。那时，刘晓琦是班级的班长，也是品学兼优的榜样生；而辛晨从进入高中时的年级垫底提升到了高二后半学期的年级中上游，再加上各种传闻，成为了校园的传说人物。两人一直被大家所看好，没想到最后竟然在这所专科院校重新相聚。
辛晨朝他淡淡一笑：“你考砸了。”
刘晓琦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辛晨虽然是在调侃他，但却好像替他卸下了某种包袱。就像在说，“考砸了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刘晓琦对自己这自作多情的解读有些吃惊。他将行李放好，坐到辛晨的旁边：“你考得也不怎么样嘛。这么早就来报到，不陪女朋友吗？”
辛晨的眼神黯淡了下去，但只是一瞬，很快就被掩藏了起来。
“我和赵又葶不在一起了。”
“啊！”刘晓琦有些尴尬，赶忙道歉，“对不起，我不知道。”
辛晨笑道：“没事。”
看上去确实一点事也没有。
在刘晓琦的印象中，辛晨一直是个沉默寡言的学生，但接触他的人都能感受到他温和的内心与世无争。但眼前的辛晨有些不一样。他依然让刘晓琦觉得温和，但那温和的感觉却像是辛晨强塞给他的。
“要不要一起去校园转转？”
刘晓琦点了点头。他站起身，却讶异地发现辛晨居然当先走出了寝室。
他还是原先那个做什么事都小心翼翼跟在别人身后的腼腆男生吗？
没来由的，刘晓琦竟在这夏末季节感受到了一阵阴冷的寒风。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