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凡怎么也没想到,自己这一坐就是五六日的时光。奇怪的是没有一点的便溺之欲,但只要清醒状态下总是感到腹中饥渴难耐,特别是到了三餐的时间更为难受,因此也更加怀念那明阳果果的味道了,吃下几颗竟然就能让自己饱腹近月,实在神妙啊。下次去那猿谷,不管怎么说也要讨要上几十只果子了,不,几百才好。夜晚进入练习状态,倒也过的轻松自在,可日间实在是难熬啊。甄凡怎么也想不到,把自己解救出来的竟然是戴德全的巴掌。自打那日送还被褥以后,甄凡就成了一个大忙人了,连续几日给人问诊治病,连去家里蹭饭都没时间。丁玉芍这几日来耳朵里慢慢都是甄凡怎么怎么的,就冲甄凡叫的那一声娘,丁玉芍也觉得满心的骄傲。甚至几乎把养育甄凡的功劳都要想在自己身上了,为了这点小心思,还不好意思了一会儿,可后来一想,虽然自己没有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但怎么说这十几年了,也没少做饭给他吃了,所以,丁玉芍心下坦然的骄傲起来:恩,是了是了,凡儿表现跟自己那是真真儿脱不开。</p>
戴德全看老婆双颊红润,面带笑,嫣然一个大姑娘想情郎的模样,虽然绝对相信自己的老伴,但这信任也盖不住醋坛口子,拉下脸道:“老婆子,你这闹啥妖呢?!”在平日周遭无人的情况下,戴德全哪敢对老婆如此不敬的说话,也就这会儿丁玉芍没心情理会他,</p>
“哎我说,老头子,几日没见咱凡儿了。这几日里村里那几个身有大毛小病的都给咱凡儿医好了,那日我远远瞄到他一眼,一脸的疲惫相,这两日也更是连他的身影也没看到,要不你去把咱凡儿叫回来吃顿饭。”</p>
对于老婆商量的指示,戴德全是没有违拗的权利的,但是发牢骚是允许的,这也算是丁玉芍恩威并施的举措吧,戴德全一边走,一边嘟囔:“还咱凡儿、咱凡儿,我可就人一叔,那娘可就叫的是你自己,吃饭也用我叫?那是肚子不饿,谁晓得这几天他还在不在村里,说不定又去山里混打去了……”</p>
戴德全牢牢骚骚的走到甄凡家里,远远吼了两嗓子,也没听到甄凡吱声。老郎中给村邻都交待过,但凡是进山了,就会把门锁扣上,身子有恙的需要担待一二。戴德全见屋外没锁,大白天的又一点动静也没听到,心下着急就把牢骚也放一边儿去了,这小子莫不是真给累着了吧。虽然甄凡没叫过自己一声爹,但自己可是丁玉芍的男人,这捎带着,怎么着也能算是自己半个儿子吧,有没有承认那就不用说出来了吧。所以戴德全对甄凡的关心,那也做不了假的。急火火走进屋里一看,戴德全来气了,这小子直愣愣做在那里打瞌睡呢。甄凡听到戴德全叫自己,他倒是想应上一应,戴德全走进来他才忽然想到这情形跟人解释不清楚,索性半眯着眼睛在那装睡觉了。没成想一个巴掌当头呼下来,啪的一声那叫清脆,甄凡感觉自己身子好像都被打裂开一个口子一样。</p>
“叔,你在动不动就打人啊!”甄凡恼怒的说完,才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心下欢喜的差点笑出来。</p>
“咋了,老子跑过来叫你不应,大白天在这打瞌睡,打你一巴掌还亏了你了!”戴德全恶形恶状的吼完,转身有招呼一声“你——娘叫你回去吃饭”就要走,其实本意是要拍几巴掌解解气的,哪成想一巴掌下去力道用的太老了,自己这会儿手掌一个劲儿的疼,唉,这疙瘩头!甄凡看戴德全要走,赶忙叫住。一番苦口周旋,讥讽嘲弄加引诱,终于为自己赢得了几个闷头栗子爆脑壳儿,戴德全心里舒爽了,甄凡全身上下也通透了,噼啪一阵响,终于动起来了,要不是戴德全在这里,真想吼上一嗓子。</p>
“你小子不是把屎拉身上了吧,怎么这么臭!”戴德全一双大手在脸前蒲扇着,尽管作为庄稼人,跟农家肥打了一辈子交道,但对于甄凡身上的臭味还真有点招架不住。经戴德全一说,甄凡立马也闻到了一股子奇异的恶臭味道从自己衣服里面发散出来。赶紧招呼一声“叔,你先回去,我马上就到。”</p>
屋后石头堆砌的池子中,养着一株碧玉芙蓉,敞开了一大一小两朵叶子,懒洋洋的浮在那里。说是碧玉,但从上至下都是一水儿的墨绿色,没有半点碧玉那通透的感觉。当年师傅和自己一起砌了池子,引来溪水,将莲子种下的时候,一日间便抽出一个小小的叶尖,可到现在十几年过去了,却从未开过一次花,师傅在时每日都要对着这碧玉芙蓉观望一阵,说这芙蓉就像一个静静的měi nǚ子一样,有时还会喃喃自语一阵。甄凡实在不知道就这几片叶子有什么可看的,更是不知道哪里像个女子了,黑绿黑绿的实在联想不到美字上去。</p>
如果不是今日情急,念在师傅的情分上,也不好意思在这池子中洗澡,不过事急从权嘛。解了衣衫,噗通跳入水中,惹得芙儿一阵荡漾,叶片内卷缓缓沉入水中。甄凡见怪不怪,平日里这碧玉芙蓉也是此番做派,遇到天降大寒,或者山兽袭扰村子的情况,这芙儿都会沉入水面以下,今日想是被甄凡扰了清净。</p>
甄凡解了衣衫跳进池水中以后才看到自己是多么脏,更胜过在青萝溪边上那一次。一层油腻腻的黑膏整个糊在身体表面,不过,这黑膏到了水中立马就化开了,没有油脂一样浮在水面,而是像盐一样溶在水里面,不到盏茶功夫,甄凡莹白的肉肉就露了出来,可这池水……</p>
“咦?这么快就好了。”把惊讶故意放大一些,掩饰自己的不好意思,哗啦啦从水中跃起,头也不回就窜进屋子里穿衣服去了。甄凡没看到的是,那一池子的污水在他离开以后,马上发生了奇异的变化来,原本甄凡身上花开的黑色,此刻却像是被吸尘器吸引了一样,汇聚成一个旋涡的样式,被无形的吸力牵引向池底,而那池水一片平静。变戏法一样,污浊的池水渐渐清明开来,最后更是清澈见底了,隐隐看到一截白嫩卧在池子底上。而那刚刚浮出水面的几片绿叶,竟是从中心处冒出几个金色的脉络,被墨绿色的叶子映衬着,虽然纤细,却显得格外耀眼。最大的叶片更是直立在水面,左右缓缓转动一番,还真像极了一个娇弱的人儿在审视自己一样……</p>
几个动作下来,甄凡发现自己的气力好像大了不少,如果不是控制及时,衣服的袖子就要被拉掉了。小心调整一番,才找到平常的状态。甄凡心下也是纳闷,怎么去了一次烈焰猿谷,回来就怪事不断啊。他不知道的是,自从修习凝芯诀有成以后,等于跻身进入了一个不同的层面上,如果硬要说怪,那只能说一个奇怪的世界本来就存在的,是他自己活生生的闯入到这个奇怪的世界中来。如此不必多表,因为甄大夫就是随便感慨一番,就见怪不怪了。</p>
小意关好了门,日已中天,这个时候已经错过了吃饭的时间了,看四下没什么人,全力蹦跶两下没成想就到了。</p>
一进院门,就迎来了戴德全的“好”脸色,甄凡不敢怠慢,赶忙笑脸逗弄,老半天,戴村长的黑脸才算缓过来了,“你小子咋不天黑再来呢!哼,这一桌子菜,这都啥时辰了,老子还要等你来了才能吃饭!”看戴德全恶狠狠却小声发作着,甄凡就觉得好笑。</p>
“小甄凡,你怎么才回来啊!”一声脆脆甜甜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快去拿碗筷,娘说再有一个菜就好了。”如婉转娇俏的百灵鸟声,带着甜甜的味道扑面而来。戴小娇像是那春日里和煦的清风一样,轻快的拂面而过,拉起戴德全的手道:“爹,要开饭了,走走快去洗手喽,可是宝贝女儿亲自给您打水呢!”说完回头朝甄凡挤了挤眼睛,轻轻扬了一下下巴,“爹,上回你说喜叔、田六叔他们几个一起都没有赢了你的那局斗方棋,还没给我讲完呢,明明喜叔他们占了先手,后来怎么又变你赢了?”戴小娇一下挠到了戴德全的痒痒处,戴德全再没了牢骚-劲儿,一边走,一边絮叨起了自己的英雄往昔。戴小娇的意思甄凡自然理会,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朝厨灶间走去。还没走出三五步,便听道:“老头子,让你去叫咱凡儿回来吃饭,咋自个儿先回来了,凡儿咋还没见人?”一声嘹亮的骂声尚未落地,丁玉芍从转角处走了出来。</p>
甄凡快走几步迎上去,一边乖巧的接过菜盘子,一边温和的笑着说道:“娘,我回来了。”</p>
看着甄凡的笑容,丁玉芍又是一个愣神,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看着这小子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虽然,这一口一口的娘叫的还是那样情真意切,但自己咋觉得这孩子虽然跟自己更亲切了,可是又总觉得有点遥远了,奇了怪了。</p>
“娘,您怎么了?”</p>
“恩,没事儿,这几日把自己忙坏了吧,你也是,除了老喜,大伙儿也没什么紧要的毛病,你还没个停歇了,前几日看你脸色都不大对了呢,今天可要好好补补。”</p>
甄凡感受到丁玉芍浓浓的关爱,什么也没说,依旧温和的笑着,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进了厅堂,将手上的菜放下,一把将要去盛饭的丁玉芍按在椅子上,轻缓的为她揉捏肩膀。</p>
“哎哎哎,你干啥呢,要吃饭了……娘又不累,不用你这样伺候……哼,要是把娘惯坏了,你小子可别后悔啊。”丁玉芍略略推让一下,见拗不过也就随他去了。一顿饭烧下来,虽说真的不怎么累,但甄凡的推拿的手法还真不错,随着一双手的拍打点按,颈子肩膀都是暖融融的感觉,如果不是要吃饭,可能就要这么靠在椅子上睡着了。</p>
“放开我娘,哼,又趁本姑娘不在跑我娘亲那里献殷勤了,俺娘累了也要俺伺候才行!”戴小娇半真半假的吃上了醋,惹得丁玉芍一阵嗔笑,看着两个孩子,一张脸怎么也板不起来。</p>
“行行行,献殷勤的机会留给你好吧,呵呵,我盛饭还不行么!”甄凡摇头苦笑,撤了手,退后一步表示让位。</p>
“哼,盛饭还用得着你——去去去,找地方坐着去吧。”</p>
打趣甄凡、恭维爹爹、对着娘亲撒撒娇,一顿丰盛的家宴在戴小娇的带动下变得温馨活泼起来,直到甄凡的一句话:“叔,咱的灶台是不是该修修了?”</p>
忽然寂静,一家三口互相对视,都是一头雾水。</p>
“啥意思?”三个人异口同声的问道。</p>
“恩,不是灶台的烟囱漏烟了,你们三的脸上咋都草灰呢?”</p>
听甄凡如此说,三人更是连碗筷也放下了,每个人都仔细凝望另外两人,然后在自己的脸上抹上一把再瞧瞧自己的手,可是一无所获,更加奇怪了。</p>
“哦——小甄凡你也太小气了吧,不就逗了你几下么,这就报复回来了,亏你能想的出来,还灶台坏了。”戴小娇理所当然的认为这是甄凡的恶作剧,戴德全一听女儿这样讲,也是恍然大悟,顺便给了甄凡一个鄙视的表情:这么小家子气的老爷们,真不多见!可是看到他那一脸认真不似开玩笑的表情,忍不住又摸摸自己的脸,仔细看看自己的手,发现确实没什么的时候才又把鄙视的表情端起来。</p>
“诶?有的呀,就在你们脸上,这里、这里、还有这里。”甄凡指着戴小娇的脸,指点了几下,戴小娇将信将疑,戴德全直接开声:“好你个臭小子,真拿我们逗乐呢,娇娇的脸上白白净净的,哪里有草灰的影子,你们俩别理他,赶紧吃饭,等会这小子把好吃的都吃光了。”</p>
丁玉芍笑呵呵的拍了甄凡一巴掌,再度拿起碗筷。唯独戴小娇凝重的看着一脸疑惑的甄凡道:“小甄凡,是不是你的眼睛有毛病了,看到些本来没有的东西。”“额,恩?”甄凡一阵无语,惹得戴小娇银铃一般呵呵一笑,不再理会他,拿起碗筷开吃起来。</p>
“本来没有的东西。”甄凡有些恍惚的吃着饭菜,心里却不停念叨着这句话,不由暗暗揣测,难道又如同那可以窥探体内一样?可是这些黑点点只是在表面的啊,而且每个人都有不同……如此思索着,忽然听到脑海深处渺渺传来一阵声音:幻境,幻化为基,阵脚为幻境之眼,天地间若星落布,以幻境之眼为目,可窥破万法,亦可生万象……甄凡差点就进入修行了,只是机械的在那里夹菜,更是不知道另外三人在说些什么,丁玉芍此时有些疑惑,莫不是这孩子这几天累到了吧。越想越觉得自己猜的对,疼爱之心更加泛滥,对正要调笑甄凡的戴德全飘去一个禁止的眼神,老戴只好悻悻止住了,狠狠地与饭菜战斗起来。直到老戴把第四碗饭干掉,甄凡才长出一口气“活”过来,嘴上还喃喃道: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打眼看去,七八个菜盘子已经一片狼藉了,自己面前的那盘菜头炖酥肉,更是被消灭殆尽,除了几滴汤汁,别的什么也没有了。</p>
“诶?菜头酥肉呢,明明还有大半盘子呢。”甄凡自语道,</p>
“给狗吃了!”老戴气哼哼的说道。在老婆的严加看管下,整个一顿饭都没机会对这盘子菜下过筷子,全给甄凡磨磨唧唧的报销了,吃就吃了还气死人的问去菜去哪了,好像和他没关系似的。</p>
甄凡摸摸自己已经鼓胀的肚子,略一思索就明白戴德全为何来气。说也奇怪,但凡是戴德全喜欢吃的食物,甄凡也都喜欢吃,从小自己就喜欢和他挣食,小时候是因为自己小,要让着,大了,娘又愈加的宠自己,所以每每一起吃东西,自己都要提前假装吃饱,戴德全才有机会下筷子,可今日自己模模糊糊就把一盘爷俩最喜欢吃的菜给干光了,难免老戴不舒服。</p>
“嘿嘿,叔,我饱了,你还吃不?”</p>
“哼,吃个屁,给气饱了都,哪还吃的下,去去去,把东西打扫了。”</p>
“哟哟哟,我说,一个人吃了四、五碗饭不说,这一桌子菜的,我们娘三才吃了多少,合着还惹得您老不乐意了,哪里气到您老了您可多!担!待!啊!”丁玉芍的大嗓门动力全开,说到最后几个字时,更是用出了成名已久的音波功,震得戴德全满脸微笑的坐立不是,最后来了一个棋遁,说是老喜头和自己一早约好饭后下棋呢,一溜烟跑了。惹得三个人呵呵直笑。</p>
“娘,您先歇着吧,我跟小甄凡收拾就好了。”戴小娇微微红着脸说道,</p>
“对啊,娘,您忙了一中午,休息一会儿吧,我和小娇mèi mèi在这就行了。”</p>
“好好好,你们懂事行了吧,我去休息,我去休息。”丁玉芍呵呵笑着朝卧房走去,看着女儿和甄凡,背过身子时隐隐无奈的摇了摇头。</p>
“小甄凡,好些日子没见你了,想我没有。”</p>
“诶,我说,小娇,好歹我也是你兄长呀,怎么你整日里小甄凡小甄凡的叫啊,那是小时候娘唤我的叫法,你都这么大,要改口叫哥哥了。”</p>
“切,谁要你做哥哥来着,我就叫你小甄凡了,你怎么着。”</p>
“好好好,随你,随你。”看着戴小娇努起了小嘴,瞪大了眼睛的可爱样子,甄凡立马败下阵来。</p>
“小甄凡,午后随我去谷田吧,给我帮帮忙。”戴小娇微微红着脸,凑到甄凡身边,假意随便说出,可是却愈发紧张起来,差点脆了一个菜盘子。</p>
“啊?额,我?我,哦对了,上午我的医书正看到紧要的地方了,现在要去看完,小娇mèi mèi,这里麻烦你了啊……”话还没说完,人已经蹿出了院子,跟戴德全逃走的模样神似。戴小娇的意思,甄凡完全明白,可越是明白,甄凡就越觉得呼吸不畅,想要逃走。</p>
“哎你,你个懒鬼,哼!胆小鬼!”戴小娇气愤的骂完还朝着甄凡的背影狠狠吐了吐舌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