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颜乐所说,平日各峰之间很少往来,除了有集会,长安在问峰与后山间往来,倒也对无涯宫熟悉了不少,无涯宫屋宇极少,似乎除了住处,于这山间各处,才是弟子修炼之处,长安行走在路上,偶尔一瞥,竟都可以于岩石,于树后看到人,颇有些恐怖。
一天打扫完,长安虽则累,却在疲累退去后觉得精神反倒好了许多,拜别了林老,长安便回了问峰,这半月打扫下来,长安体力好了不少,虽然看去仍是瘦弱样子,不过眼中光芒愈盛,一头碎发也长长不少。
天色渐暗,也不知玉钧和云微去了何处,颜乐应仍在后崖,这几日都未曾出来过,拖着身体,长安摸了摸肚子,后者正饿的乱叫。
厨房里食材倒也不缺,轻叹了口气,长安便挽起袖子点上了灶台,开始做饭,因长安父母平日需外出卖酒,做饭一事便也自然而然学会了。
火光映在长安脸上,炙烤的温度让长安觉得有些恍惚,面前往事又一一浮现。
晚饭自不能在院子里吃,长安随意做了几个菜,便端入大堂内摆了起来,望了屋外一眼,并没有人,长安便吃了起来。
狼吞虎咽间,却听得屋外有了动静,忽的闪进来一人,端起长安备好的饭便大口吃了起来。
“玉钧师兄?你回来了。”长安看清面容后不禁笑道。
“唔唔。”玉钧看去似是饿极,只得口齿不清的应道,却反而被噎的咳嗽了起来,急忙喝了几口水才止住。
长安从未见玉钧如此失态过,竟是看呆,待玉钧缓过来,才问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自然是去查古卷,不过师弟这饭做的不差啊。”玉钧看了一眼,才发现饭菜不是云微所做,惊奇道。
“师兄可有什么发现?”
“我查了许久,似乎自有记载以来,摩天阁便从未有过钥匙之说,这与林老所说相同,只是林老又说有钥匙,却是让我难解。”
长安闻言也不知该说什么,感激道:“劳烦师兄了。”
玉钧自然摆了摆手并不在意,两人说话间,门外又走来一个人影,长安看去又是一愣。
“大师兄!”
于后崖修炼的大师兄竟是回来了,玉钧也是有些惊奇,笑道:“大师兄这是怎么了,这便回来了。”
颜乐坐了下来,笑着道:“我于后崖修炼,忽想起一事,今日是你的生辰,你不会忘了吧。”
“玉钧师兄,今日是你的生辰吗?”
玉钧似乎并未有何激动之态,只是有些错愕,“哦,今日便是吗?自从师父亡故,我便再也记不得我的生辰。”
长安有些奇怪,只是颜乐却也收起了笑意,“今日是师父的祭日,我自然没忘,只是我不想你总是如此不忘。”
玉钧没有说话,颜乐对长安道:“长安师弟,你入问峰,未曾去拜见过师父,今日便去拜拜。”
颜乐起身离开了屋子,长安看了玉钧一眼,也便跟了上去,跟着颜乐走到了一处院子,似乎长安并未来过此处。
“咯吱。”木门不知过了多少年月,发出沉重不堪的声音,院内无人,颜乐扫了一圈,似乎想起往事,轻叹了口气,一言不发的走进了屋子。
屋内蜡烛正燃,长安走进屋子便见墙上挂有一副画像,“这便是师父的画像,他老人家生前逍遥自如,却被化作如此严肃之态,估计被他老人家知道,会气的大骂。”
画面上之人正襟危坐,面色平静,却抑不住眼中的光芒,似乎下一刻便要离开画卷御剑而去。
下方桌子正摆着一个香炉,里面已经有了三根香缓缓燃烧,“看来小师妹已经来过了。”
颜乐也看到了那三根香,又拿起了六根香一并点着,给了长安三根,将香插进了香炉,颜乐拜首道:“师父,我们问峰又收新弟子了,您放心,问峰有我在,不会没落的。”
“小师弟,拜见师父吧。”颜乐说完了话,磕了三个头站了起来,对着长安道。
长安亦是恭敬弯腰一拜,将香插到了香炉,跪下磕了三个头,“弟子李长安拜见师父。”长安拱手看着画像,画像上的人似乎也是一脸笑意的看着长安。
“师父他……”长安欲言又止,不知该问不该问。
颜乐看着长安,少年的面容青涩,仿若许多年前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十年前,魔教不知为何突然大肆为祸苍生,九州大乱,我们无涯宫与其他门派自然派出弟子与妖邪对抗,只是那山海宗却不知何时养精蓄锐,人多势众,我们竟是慢慢屈居下风。”
“眼看不敌,掌门将全部弟子悉数派出,只为护佑苍生。”颜乐眼睛盯着屋外夜色,似乎想起了当时之景。
“可是,这样不会被山海宗趁虚而入吗?”长安有些好奇,却又隐隐觉得并没有这么简单。
“是啊,可是与天下苍生,区区无涯宫又算什么,况且无涯宫所在颇为隐秘,又有战国司邻近,当时根本无人相信魔宗有余力会攻过来,师父虽亦有担忧,却无法说什么。”
屋外夜色更深,似乎起风了,颜乐仍旧望着外面,“只是,谁能想到,被三大门派牵制下的山海宗,竟是仍能分出大批弟子,而且是魔宗宗主亲率而来。”
“天昏地暗,乱祸四生,魔宗一路闯进,如入无人之境,而这时我们才明白,原来这场浩劫却只是他们的一场阴谋。”
见长安不解,颜乐笑了笑道:“你方入门,不知这些事情,或许现在讲来对你有些难懂。”
“并不难懂,我宁愿师兄多讲些。”长安摇头道。
颜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无涯宫曾有一物,名叫娲皇藤。”
“你可曾听闻一二?”
长安皱眉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
“其实岂是你不知道,就算是无涯宫门下弟子,亦不是全知,此物乃是宗门开派祖师无涯道人于大造化处所得,是与《道虚经》同出一处。”
“有这两样东西,祖师无涯道人才于这长安城外,骊南山脉,寻到此处风水宝地,开宗立派。”
“而传言……”颜乐说到此处,脸色忽的变的奇怪,“传言,祖师无涯道人开宗立派前,乃是,是长安城中一个算命游方,而且因多次行骗被官府通缉,竟被赶出城去,无奈入山修行,不想竟发现至宝。”
“……”长安不禁摸了摸鼻子,脸色也变得奇怪。
“又有传言,无涯道人于骊南山脉中修成大道,因有人于山中见冲天青光,而祖师无涯道人就盘坐于青光中,须发皆白,恍若成仙,自此,骊南山多了无涯宫。”
“竟有如此宝物,可使人命途桀变。”长安叹道。
“世间宝物,只是哪怕是妄传,稍有动静,都要搅动人间一番风雨。”颜乐似乎了解也并不深,只能摇摇头叹道。
“那,祖师成仙了吗?”长安追问。
颜乐摇了摇头,“有人说祖师活了二百八十载而逝,又说有人曾于四百年后在骊南山见一白发仙人,无人说的清。”
“如此宝物……”,长安心头一跳,不由抬头道:“难道他们的目的本就是无涯宫……,或者说,无涯宫的,某样东西……”
颜乐转过身来,欣慰的看了一眼长安,“小师弟果真聪慧,那魔宗不知从何得知,仙物娲皇藤便在我无涯宫,派出魔宗弟子祸乱苍生,便只是为夺娲皇藤。”
两人谈话间,长安心中已然有了大概,心中上下连贯了起来,似乎有了猜测,不由道:“那,娲皇藤被魔宗夺去?”
“魔宗在宗主所率下,毫不费力便到了无涯宫,得到消息后,掌门虽震动,却并未命弟子回救,只是叫所有人仍旧斩妖救人,师父却独自返回了无涯宫。”
“这是为何?”长安睁大了眼睛,惊道。
“我想师父自有他的理由,只是这一去,师父便……”
颜乐并没有讲下去,似乎有什么东西将他的声音消去,颜乐背着长安,长安似乎只看到一瞬间,颜乐微微抖动的肩膀,还有很快便松开的拳头,那因用力而捏出伤痕的右手被其不动声色的敛进了衣袖,背影的另一面,无人知晓。
“待我们赶到时,师父平静坐在摩天阁下,见师父无事,我们自然喜出望外,师父却久久不动,而后睁眼只看了我们一眼,对我们三人说了六个字。”
“勿问、勿恨、勿念”,却是似乎有些遗憾,又有些许解脱,师父最后看了问峰一眼,便闭上了眼睛,再未睁开。”
颜乐眼中有些迷惘,“我亦不知为何,师父并未有何受伤之处,却溘然长逝,且离开时反而满是喟叹,并无以往洒然之意。”
颜乐语罢却久久沉默,长安也不知该如何,只能问道:“那这场灾祸最后如何?”
“魔宗夺走了娲皇藤,而正道三派盘问被俘魔宗弟子,终也问出魔宗所在,带着座下弟子径直杀入了魔宗,魔宗亦是无力招架,竟一举捣毁魔宗,而且带回了另一件仙物。”
“什么仙物?”长安问道。
“燧魔灯。”
“祸乱持续了一年才完全平息,而魔宗经此一役,元气大损,丢弃了原先的窝藏之处,不知躲去了何处,我们也是损伤不小,正道魔教竟是奇迹般的在十年里再无争斗。”
“双方皆没有料到结局,也没料到行事之法如此相似,魔宗夺去了娲皇藤,而我们拿回了燧魔灯,可笑这一场争斗如同闹剧,却害了多少无辜性命,这也便是魔宗弟子必人人得而诛之的原因。”
对长安来说,记忆中的十年前,自己仍在桃华村中与同龄小孩在老师那里认字,间或与父母一同出海,那场灾祸或许并未波及他们那块偏僻之地。
颜乐不愿再讲下去,而且往事述毕,再多追寻并不是好事,整理好了心绪,颜乐转过身来对长安笑道:“门中往事繁杂难理,你不用知道太多,只专心修行就好了,有什么困境尽可来寻我们三人。”
长安压下方才所知之事,向颜乐拱手谢到,颜乐含笑将长安扶了起来,嘱咐了几句,便欲离去,走了几步,似忽又想起什么,从怀中拿出了一物,递给了长安。
“这是?”长安不解。
“今日是玉钧生辰,这是给他的,我知道他一向喜欢下棋,可惜我和云微都不会,便只能为他做几副棋子了。”
颜乐手中所拿是一方木盒,其内便装着棋子,长安接过来看了一眼盒子,心中自然明白,没有多问便道:“师兄放心,我会送到玉钧师兄那里,”
“师父故去那日,便是玉钧生辰……”
颜乐轻叹,便转身离开了屋子,应是去了后崖,长安待了会儿,看了一眼画像,也离开了这座院子,木门“吱呀”响过,再无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