庙外传来车辚马嘶,接着就是爽朗的大笑,一个身影先是猛地从庙门飞过来,那身影娇小,一下就跌到唐香兰脚下。
张大真定睛看向那身影,惊讶道:“这岂不是那个盲女?”
门外那人走了进来,一只手抓着一把漆黑断刀,一只手提着一个包裹。朗声笑道:“这条母狗岂不是在等这个鬼鬼祟祟躲在庙外的女人偷袭你?”
看他的面相颇为年轻,嘴角时刻勾起,仿佛随时准备着笑。
唐香兰看着伏在自己脚下有出气没进气的师妹,脸色变得铁青,这其中竟然也包括了对这名盲女的怨毒,仿佛在怨恨她为什么迟迟不出手,又为什么把真的解药放在萧七郎的喉咙上,迫使自己犯险。
可看到那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麻衣的人,她的脸上却露出喜色。
她笑道:“果然是事事坐享其成的塞北飞鹰,你来得可真是时候!”
那人道:“你看我这把刀。”
他手里攥着的刀刀柄漆黑,刀颚漆黑,半截刀身也是漆黑无光。光是看着这把刀,就有种让人灵魂都被吸引的深邃吸力。
唐香兰抚掌笑道:“这是小黑的刀。”
那人道:“这刀现在却在我手里,代表什么?”
她想:当然是代表小黑告诉张大真的话已经泄密,而且蔡大人也制定了相应的“将计就计”,在自己的计划之外又套上了一层保险;这更代表着这把小黑视如性命的刀落到他手里,小黑自己也凶多吉少。
唐香兰却眉头一皱,道:“我却不知道蔡大人还有后手,他向来都很信任我。”
那人笑道:“蔡大人的确很信任你,我却不太信任你。”
他居然是自己来的。
唐香兰眉头一挑,扬声道:“你瞒着蔡大人做事,不怕他怪罪下来?”
那人笑了,冷冰冰的仿佛过体的寒风,带着七分讥讽,三分冷酷。
这笑声让唐香兰第一次产生事情不由自己掌控的情绪来,她只能道:“你都来了,为什么还要杀了我师妹?你看不出她和我是一伙的?”
那人道:“我当然看不出,她可是救了张大真一命。”
唐香兰道:“这是定下的章程,她是必然要出手,如果当时让张大真暴露出来,我们俩都得玩儿完!”
那人把眼睛瞥向张大真,咧嘴笑道:“张一剑,这么长时间不见面,你怎么越活越回去,被这她这种货色骗得团团转?”
张大真苦笑道:“高飞鹰,你应该早点给她看看另一个包裹里的是什么。”
高飞鹰笑道:“你不怕我把孙观的脑袋拿出来?”
张大真叹气道:“我以为他很能忍,那个蔡昌平义子拿着的名册都被他忍到了手,没想到”
高飞鹰道:“没想到他在土里忍了三个月,在大漠里走了七天,这份名册还是落到我手里。”
张大真道:“因为你比他还能忍,你是能在臭水沟里泡三天,水刑两天两夜都不吭声的人物,这名册到你手里我早已想到了。我只是没想到你突然转了性,愿意帮我这个忙。”
高飞鹰道:“这名册很重要。”
张大真喃喃道:“只有馨兰知道这件事,就是她交给商平的”
高飞鹰道:“他们两个想必已经死了。”
他止住他们两个的话头,两个死人的确没有谈论的价值。
张大真点头道:“你是因为我给你这名册的消息,才肯出手帮我的?”
高飞鹰笑道:“其实我更想看看你现在是不是还不能使剑”
张大真道:“不能。”
烛火熄灭。
唐香兰脸色变了,变得苍白无血,对张大真嘶声道:“你们早就认识?他他怎会来此?”
张大真艰难的露出一丝笑意:“xìn hào弹难道不是你亲手放的?”
唐香兰道:“你不是故意在骗我?”
张大真悠然道:“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世间的事谁又说得清呢。”
他继续道:“我早就说过你的时间非常宝贵,你偏偏要等,殊不知你等的越久,我就越安全。”
说完他就一头栽倒在地上,五官因为痛苦而扭曲,汗水蹭蹭的往外冒,喘气也时断时续,脸色变得青紫一片,显然是中毒至深的现象。
唐香兰惊道:“你你怎会”
高飞鹰看他的样子叹了口气,道:“他恐怕是事后诸葛,一切都是他中毒之后才反应过来的。他能装到现在,都快比得上唱戏的了。”
张大真咬牙嘶声道:“我只是好奇她连兵刃都没带为何会带蜡烛”
唐香兰倒退数步,低头看着破碎的瓦片,道:“高飞鹰,你放了我,我替你在蔡大rén miàn前美言几句,不让张富岭治你的罪!”
高飞鹰道:“哦?那个张大人就叫张富岭?你们用一纸罪状逼我来杀张大真顶包,我却没想到这济州府还有第三个人能闪电般杀掉吴重山。”
他看着唐香兰手里握着的那把短剑,道:“杀掉吴重山的人想必就是你了,你若是帮我”
唐香兰见他有几分意动,急忙道:“这个好说!吴重山的死已经放出话来是你杀的,江湖中人好勇斗狠,塞北十八路绿林强人,他结交的英雄豪杰不知多少,排帮帮主还是他的丈人”
高飞鹰打断她的话,道:“你觉得我会怕这些人来找我报仇?”
唐香兰呼吸变得急促起来,仍然脸上带着冷笑,:“你的确不怕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若蔡大人向九千岁说上几句,你认为自己一个人能挡住东厂番子手里那几千把快刀?杀了我,你也活不了!”
唐香兰眼中有露出迷离之色,道:“你应该明白,我与蔡大人的交情,他非但不会怪罪你独断专行,梁王地宫的宝藏,还会分你一份!”
高飞鹰笑道:“好,太好了,你这条母狗伺候的蔡昌平很舒坦,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
唐香兰低着头,眼中怨毒之色一闪而过,但抬起头的时候却露出哀伤的表情:“我也是被他强迫,我怎么会自甘下贱去服侍一个老头子我喜欢的,还是还是,”说着,她的眼圈就红了起来,仿佛要哭出来的样子。
高飞鹰笑道:“可惜你今天哭的实在太多,眼泪已不够用了。”
唐香兰后退着,不慎踩中一个瓦片,整个人立刻栽倒下去,露出嫩白如玉的脚,身上的衣衫也裸露大半,晶莹的玉体配合她那双楚楚可怜的表情,端的是如同风中浮萍,让人忍不住去爱惜。
高飞鹰眉头一动道:“如果你用你的浮萍剑法,她会不会说真话。”
张大真不知何时已经坐了起来,虽然脸色仍然不好,但刚才与唐香兰对峙时遭到的毒性反噬已被他用内力压了下去,他轻声道:“聪明的女人从不会说谎,因为她们知道谎言是一把双刃剑,伤人伤己。”
高飞鹰嗤笑道:“这世上不撒谎的女人要么太丑太老,要么太蠢太傻,至少我还从没见过哪个聪明漂亮的女人不撒谎的。”
张大真道:“你说的撒谎是她们自卫的一种手段,我说的撒谎,是她们伤人的一种wǔ qì。所以此说谎非彼说谎。”
高飞鹰道:“你很了解女人?”
张大真自嘲道:“自认为了解女人的人岂非都会被女人骗得很惨?”
两人同时笑出了声。
高飞鹰扔掉手里的包裹,一颗中年男人的脑袋就滚在张大真脚下,道:“这位大人也为怎么处置这个笨女人头痛呢。”
那颗头颅虽然已经满是血痂,但从乱发中还是能看出他的本来模样。
张大真轻笑道:“不管怎么头痛的人你都有法治。”
高飞鹰一脚踢飞那颗头颅到唐香兰面前,笑道:“飞鹰义诊,治病不收费!”
头痛他收头,手痛他就收手。
唐香兰却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了。
她当然是逃了,她也当然不敢动手,因为她知道高飞鹰的剑有多快,快到足以在她动一根手指之前就隔断她的喉咙。
但两个人都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
张大真道:“她看了眼瓦片。”
高飞鹰道:“烛火已灭,没有月光她怎么看得到瓦片?”
张大真道:“月光是哪里来的?”
高飞鹰指了指头顶,大笑道:“当然是头顶的大洞。”
张大真道:“岂非每个人都会给自己留条后路的?”
高飞鹰道:“若被人提前发觉的后路还硬着头皮走,难道不是在自投罗网?”
张大真叹了口气:“若非她等得那么久,又怎么会是这种下场。”
高飞鹰嗤笑道:“若非蔡昌平想着过河拆桥,鸟尽弓藏,又怎么会人头落地?”
张大真皱眉道:“小黑”
高飞鹰拿起那把黑刀,道:“这刀上还有血迹。”
漆黑的刀身上血迹明显,猩红一片。
张大真道:“这把刀主人肯杀的绝不是牛羊猪狗。”
高飞鹰道:“死在这把刀下的是一个人,这人咱们两个刚刚见过。”
蔡昌平头颅上的五官贴在地上,五官惊惧莫名扭曲在一起,粉尘泥巴粘在脸上,显得有些滑稽,反而说不上吓人。
张大真道:“这把刀让他浑身罪恶满手血腥,舍弃,难道不是对他更好?”
高飞鹰凝声道:“人若是能卸下禁锢自己的枷锁,斩断自己的心魔,再珍贵的东西又有什么舍不得。”
张大真吸了口气,道:“他们死的不冤。”
高飞鹰踢了踢生死不明唐花蕊的身体,本该有进气没出气的盲女此刻却悠悠转醒,揉着脑袋,嗅着血腥味,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高飞鹰道:“只要尚心存善念,就应该活着。否则哪里去给你找解药?”
张大真淡笑道:“人的结局岂非都是自己选的?”
庙顶的破洞外,一群大雁在圆月下飞过。靠前的那一只大雁浑身伤疤,但淋在月光皎洁的光辉下,反而说不出的清冷高贵。
高飞鹰抬起头,指着头顶不停发出鼓舞同伴叫声的鸿雁,大声道:“它的结局不也是自己选的?”
张大真满脸笑意用力点头
洁白如纱的月光抚着两匹通体雪白的健马向前飞驰,窄道在前方已越来越宽,大雁在阔道上空高飞,两匹马上的骑者也仿佛在追着那南飞的雁。
一人道:“你为什么要找一把没有丢的剑?”
另一人笑道:“我岂不是被找的一方?”
一人大声道:“那么到底是剑在找人还是人在找剑?”
另一人悠然道:“剑找人,人就躲起来,人找剑,剑就藏起来咯~”
两名骑者相视一笑,马蹄扬起的漫天飞尘遮蔽了两人的身影,转眼间就消失在了朦胧的夜色中。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