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冷松慢慢的跳下屋顶,踩着被冷风凛得干硬的地面,慢慢的走了,如一棵移动的树人。他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他本就快要归入黑暗一类,独孤叶黑色的眸子,仿佛也与这黑夜融为一体。 独孤叶缓缓道:“他当然就会去找冯西陆了。” 捕快道:“大概。” 独孤叶道:“他绝对看不出你是谁。” 捕快道:“大概。” 独孤叶忽然笑了,他是在笑自己为什么要多余的话,也是在笑对方的回答方式;他当然很喜欢笑,笑的方法姿势千奇百怪,他最喜欢的就是故作不在乎的笑,让人摸不清他的根底。就像他的脚,足踝上绑着两片铁,除了他自己之外,任何人也别想看清他的轻功路数。 他故作不在乎的道:“你怎么处理紫轩?” 捕快道:“就算它是个烫手山芋,但终究属于我,我也不能丢掉它,所以只能再换个人替我保管了。” 独孤叶脸上就露出怪异的神色,道:“关冷松难道不配?” 捕快摇头道:“他是大侠,大侠手里的剑,家里的人,岂非都脆弱如野草?” 大侠是不是不该有家,不该有剑?独孤叶慢慢琢磨着这句话的意思,女人的娇笑已从屋顶下传来:她穿着红彤彤的锦衣绫罗,两颗桃花眼里的眸子眼波流转,如水浮烟,不住的扫视着独孤叶和紫脸的捕快。 她道:“关冷松怎么走了?” 她的声音不高不低,还有种让人骨头都发酥的颤音,但两人都像是两座石雕,两尊大佛,低垂着眼皮,紧闭着嘴唇,似乎已听不到,也不想听,听到了也不想回答。 她咬着嘴唇,娇艳的红唇就出现了两排细密的牙印,她用脚用力跺向地面时,必然是要漏出脚的,她竟然光着脚!在这么冷的,这么冰寒的气里,她这样一朵娇艳的花,竟然赤着脚! 她的脚生得很大很白,你若看她的脸,就绝想不到她竟长着这么大的一双脚,也想不到她居然毫不在乎的把这双脚大刺刺的露出来;她就用这双脚带动她的腿,扭动她的腰,愤愤的转身离去。 捕快看着她的背影,怔了怔,道:“她为什么走?因为我们没有回答她的问题,那她又为什么生气?” 独孤叶笑道:“被人无视岂非是女人最大的悲哀。” 捕快道:“那你为什么不让她的悲伤少些,至少你一定能回答她的问题。” 独孤叶道:“跟你也是一样。” 捕快已盘腿坐下,坐在屋顶上,出神的看着他刚才从屋子里窜上来导致出现的大洞。黑洞在呼呼漏风,捕快忽然很想把紫轩扔进这个洞里,看它还能翻出什么浪花! 独孤叶道:“关冷松已离不开紫轩。” 捕快用的眼睛在问:那他为什么不出手夺回紫轩? 独孤叶继续道:“他自知绝不是你我任何一人的对手,所以他要走,在暗中伺机夺回紫轩。” 捕快道:“他能猜出你是谁,但也未必不能猜出我是谁。” 独孤叶道:“你只要把这把剑快速的交给冯西陆,不管你是谁,你都是冯西陆了。” 捕快道:“我大概明白你的意思。” 独孤叶道:“那你为什么还不走?” 捕快道:“我这就走。” 无数根茅草与无数粒泥土混合,盖在四围的厚土坯上,就成了房顶,房顶在刚才的拼斗中摇摇欲坠;茅草已与缠绵的泥土分离,它毫不犹豫的用自己的残尸,大方的接受横刮过来苍凉的风,用它尽情的拥抱着自己的尸体,在风中尽情的喧闹,狂欢。 漫飞舞的,是杂草。捕快整个人陷在杂草中,他拾起剑,脱下公服,心翼翼的把剑包裹起来,咳嗽几声之后把它背在背上。 他站起来,抬腿跳下屋顶,他却没走,而是站在屋子外,土墙边,身躯如一杆标枪挺立着。身上仍簌簌的向下掉着杂草,浓密黝黑的头发上也沾着许多灰尘与枯黄的草屑。 他已停住脚步。 独孤叶也从屋顶上跳下来,走到围着的土墙外坑洼的泥路上,看着站在身侧的捕快;他已露出诧异的神色,他的语气也是诧异的:“你为什么不走了?” 捕快道:“你为什么不看看我的眼睛。” “眼睛”大概可以和“视线”联系在一起,独孤叶就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两个人——“毒公子”万里鸠,“粉面狐”温若春。 捕快道:“这两人看来都不是好人。” 独孤叶更诧异了,几乎升级为疑惑,道:“你难道还想当捕快?抓坏人?”不是好人,当然就是坏人。 捕快自顾自的道:“可是这两人却升起一口大锅,倒进了十六辆马车的粮食,这只明了一件事。” 独孤叶道:“明了这锅一定很大。” 捕快瞪了他一眼,继续道:“这难道不是一件好人该做的事?他们两个坏人,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独孤叶悠然道:“你想必会很奇怪。” 捕快点头道:“我现在恨不得把这两人的脑壳敲开,看看他们到底在想什么。” 独孤叶突然转变态度,捕快就知道自己已不必再问,他会自己把一切都出来,而且绝不藏私。但他还是道:“难道是你这个大好人做的这件大好事?” 独孤叶笑道:“你总算了句聪明话。” 他继续道:“人有好名也有恶名,我想没人愿意背负恶名的。” 捕快道:“嗯。” 独孤叶道:“他们两个背负的恶名很大,就只能做大好事来洗刷恶名。” 捕快道:“我觉得做好事绝不是他们自己的意思。” 独孤叶道:“有的人生就会做坏事,你若不用刀子来逼迫他,他是一件好事也不会做的。” 捕快诧异道:“这好事由你自己来做,而不是让他们平白无故得了名声;岂不是更妙?” 独孤叶露出吃惊的表情,道:“你莫非觉得我是逼迫他们做好事的?” 捕快也诧异的如同独孤叶之前一样,他的心头充满着疑惑,反问道:“难道不是?” 独孤叶道:“我又不拿刀,况且我也从不会强迫别人。” 捕快又反问道:“那你会不会被别人强迫呢?” 独孤叶摇头笑道:“底下能强迫我做事的人恐怕还没存在。” 捕快扫了一眼他的佩刀,接着就冷冷的看着独孤叶,一字一顿的道:“我行不行。” 他好像真的要用绳子把他绑起来扔进大牢里。他的眼睛充满着自信与冷酷,如果敌人有这样一双眼睛,那绝对是十分棘手的存在,这个捕快竟也似变成了敌人! 独孤叶握着拳头,又松开,脸上的笑容僵硬,又舒展。他的眉间额头竟都留下汗水,他本有十分的自信能躲过他的刀扬长而去,但看到这双眼睛,他竟突兀的从十分变成了七分。 他是有一分危险都绝不会出手的。 他就用轻松的语气道:“你让我帮你骗关冷松,我帮你了,你还要我做什么?” 捕快道:“他若就这么去找冯西陆,他定然会死,被冯西陆杀死。” 独孤叶动容道:“关冷松难道不是冯西陆的对手?” 捕快摇头道:“冯西陆从来就敌不过关冷松,但他们两个若打起来,最后死的却一定是关冷松。” 独孤叶怔了怔,道:“你的什么话,我怎么听不明白?” 捕快道:“因为冯西陆有一个关冷松没有的特殊招式。” 独孤叶道:“什么?” 捕快寒声道:“拼命。” 独孤叶有些汗颜,道:“所以” 捕快打断他的话道:“你现在就去金雕山庄,把那把金背连环刀取来,换关冷松一命。” 独孤叶怔了怔,他想不通其中关节,但他却不想问这件事,他只想:你凭什么命令我?就算你和我见过几面,但也算不上要好的朋友,你知不知道谁雇我偷东西都要八抬大轿、十七匹马、两个仆人、十万两银子? 捕快已走,他这话就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