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的脑袋一下子便炸了，瞳仁倏地失神，只呆呆地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睫毛，又甜又麻地，身体僵硬地如同一棵铁树般。</p>
很快，回过神来的钱沐易放开她，本有些羞赧，可看着她痴痴傻傻的样子，却笑得更开心了，另一手拂过她的美目，插入她香滑的秀发，再一次吻住她，只这一次更加动情绵长。</p>
杜若眼睛顺势闭上后，身体终于舒软下来，她感受到钱沐易的渴望，竟有些不知羞地回应起他来。那一刻，情窦初开的少女和意乱情迷的少年，便如同水乳紧紧交融在一起。</p>
仿佛很漫长，又仿佛很短暂，四目相对的两人慢慢松开手，都傻傻笑起来，不知戳中了什么古怪的笑点，直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才缓缓安静下来。</p>
素来严谨沉稳的钱沐易眼里，仿佛突然有了青葱欲滴的少年气息，而杜若整个人也散着一股雾蒙蒙的娇俏，两人并肩走着，谁也没有再开口说话。</p>
钱沐易将她带至一处临水的宅院，红漆牌匾上用豆绿色漆描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纪宅”。</p>
刚走进去，前来相迎的竟是位风情万种的女子，嫩黄衫子衬得她皓肤如玉，对着二人欠身一笑，更是媚态横生，娇艳无比。她美目流盼，轻轻扫过二人紧贴的左膀和右臂，嘴角虽还俏皮地扬着，明眸却藏了丝怒气。</p>
杜若虽有些不谙人情，但却还是能辨别出她刻意压制的忿怒，不解地看向钱沐易，只见他心虚地摸了摸鼻子，讨好地笑道：“纪姐姐！”</p>
“来都来了，还能赶你不成，”纪念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宜喜宜嗔地道，“先去你屋里休息吧，偏房我已经叫人去打扫了，半个时辰后到华采轩吃饭！”</p>
“谢纪姐！”钱沐易挑了挑眉，便拉着杜若向北走去。</p>
杜若亦步亦趋地跟着，有些不痛快道：“大师兄，我怎么从来没听你说过，你在洛阳还有旧识呢！而且听起来，你在这还有栋带偏房的大屋子啊！”</p>
纪念是天一钱庄的大管家，祖上三代都曾毕生为天一钱庄殚精竭力，她也是他极重要一位的朋友，甚至可以说是胜似亲人的故人。</p>
钱沐易不想瞒着杜若，更不想骗她，遂怅然道：“纪姐的父亲曾是我府上的管家，自我出生起，她就开始侍候我。后来，纪叔在那场惨案里，为了保护我牺牲了。我原以为她也死了，直到八年前，她忽然上华山找到我，我才知道，那晚她被我父亲藏在水井里躲过一劫。”</p>
原来有如此深厚的渊源，杜若竟隐隐有些嫉妒，但看着钱沐易黯然的眸子，又有些心疼道：“大师兄，一切都过去了，你们现在不是都好好的吗？”</p>
过不去了，他也不会让这些过去，那些溅在身上温热的污血与泪水，那些腐蚀进骨血里的狰狞，那些烙印在胸膛里的惨呼，永远都过不去了，钱沐易背对着杜若，目眦欲裂，青筋暴起，却咬牙缓缓合上眼。</p>
再度睁眼，他的双眸已恢复成一片清明之色，淡淡道：“是啊，十几年就这样转瞬即逝，我和她也已经长大了。纪姐看似娇媚柔弱，但多亏了她苦心经营，我的旧属才能重新凝聚起来。以前掌门让我下山办事，我总是会绕到洛阳停留几日，听她说说近况，所以对这纪宅很是熟悉。”</p>
杜若羞愧地点点头，原来看似千娇百媚的纪姑娘，竟是个巾帼不让须眉的人物，自己凭什么嫉妒她呢？</p>
说话间，两人已到屋前，各自回房收拾。眼看就要过了半个时辰，杜若一脚已经迈出门，可一扫铜镜里那毫无风情的束发，小嘴一抿，有些不悦。</p>
她立即撤回脚，坐在梳妆台前，麻利地散开自己的男儿发髻，反绾成双刀髻，左右细细端详了好几回，才露出满意的笑容，向隔壁钱沐易的房间走去。</p>
钱沐易却似乎根本没有发现她精心的变化，只目不斜视地带着她大步向华采轩走去，害的她小嘴微嘟，又有些恼了，她这晚的小情绪，来得如此密集，竟连她自己也有些奇怪。</p>
纪念已在轩内等候，满桌子美味佳肴，杜若馋涎欲滴，眼睛都看直了，可纪念端庄娴雅地坐着，和钱沐易你来我往地说个不停，她的小手只能委屈地放在膝盖上，在一旁挤出得体的微笑，佯作听得认真。</p>
终于杜若忍不住叹了口气，声音虽轻，却有些突兀，钱沐易瞥了她一眼，轻笑道：“没出息！” </p>
杜若脸一红，只觉得那烧鸭正“嗞嗞”的冒油声更加诱人了。钱沐易顺着她的目光，扯下一只肥的流油的鸭腿，递在她碗里，打趣道：“何时这么有礼数了，这儿又没外人，你想吃就动筷子，不用瞎客气了！”</p>
庄主何曾这样柔善贴心过，纪念眼神一冷，但很快便用笑掩饰道：“是啊，你既是庄主的师妹，就把这儿当自己家，放开吃！”</p>
虽然纪念笑起来风韵撩人，但杜若就固执地觉得，她在皮笑肉不笑，故而疏离地点点头，便专心啃起来。只每一次快吃完，钱沐易又会帮她布些新菜，这一顿饭，她便鲜少再抬头，虽有些枯燥，却着实是近日吃得最满足的一餐。</p>
大快朵颐之后，杜若惬意地打了个饱嗝，纪念眼中掠过一丝轻蔑，但再看，只是美目含笑，娇滴滴的话让人有些不寒而栗：“杜姑娘，不知你以后有何打算呢？烈将军可不是一般江湖武夫，若刑部迟迟抓不到人，那此案就会交由大理寺审理，到时候大内密探出马，可不是我这小小纪府能藏得住的啊！”</p>
传言大内密探能人众多，不仅神通广大，武艺卓群，而且心细如发才如斗，抓凶擒贼从未曾失手过。可如今酷吏横行，暴官当道，她若真的束手就擒，只怕难逃一死啊！</p>
杜若心中一痛，不知如何回应，钱沐易却扶住她的左肩，孩子气地揉了一揉，抢先道：“先这样躲着，护得一日便护一日，以后的事，以后再行打算，再说，以我们今时今日的能力，一定可以解决掉这件事，何苦提前自己吓自己！”</p>
纪念嘴角一抽，立即拿罗帕掩住粉面，假装擦拭香汗，将几乎就要脱口而出的不悦粉饰过去，只露出恬静的笑容道：“庄主说的有道理，天色不早了，我们还是赶紧与对一下这个季度的账目，杜姑娘看着一脸疲惫，也该早些休息！”</p>
杜若假装听不出她在赶人，遂识趣地回房歇着。可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怎么也睡不着。她不可遏止地想着那个缱绻的吻，大师兄是不是喜欢我啊，是如同大爹喜欢娘亲那样的喜欢吗？</p>
她有些心猿意马，忍不住轻轻抚上自己的唇，大师兄亲着它的时候，会不会觉得有些干燥呢？纪姑娘水灵的樱唇，多么美啊，还有宇沐珂嘴唇也很柔嫩，怎么她的就这么丑呢？</p>
思绪触及沐珂，杜若的眸子黯淡下来，她此行去碎雨峡，前途未卜，她虽下了必死的决心啊，可大师兄会同意她去吗？</p>
这厢，稍有愠色的钱沐易被纪念带至祠堂，她跪对着那暗红色的灵牌，凄声道：“老庄主，是纪念无能，劝不住庄主。这么多年呕心沥血、如履薄冰的筹谋，如今却要为了一个女人，全将付诸东流了，我纪念愧对您啊，又有何颜面，苟活于世啊？”</p>
“咚”地一声，钱沐易硬挺地跪在石板上，凝肃道：“纪姐，大仇未报，我怎会为了儿女私情前功尽弃，只是杜沐若现在身陷险境，我不能弃她不顾啊！”</p>
“是我害死了老庄主，所以现在报应来了吗？”楚楚地看着灵牌上“苗言异”三个字，纪念泣声道：“倘若不是我，他就还活着，今日也不会被你拿着全庄上下的安危来刺我的心！”</p>
“纪姐，原来你还没释怀……父亲的死，与你无关……那晚他拽着纪叔和我向外逃，突然说你还府里，拼死挣开纪叔，一定要回去找你，父亲他是自愿的，错不在你！”</p>
“不，都怪我，都是我的错！”纪念绝望地看着他，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悲恸地放声道：“如果那晚不是我向他表明心迹被拒绝，死要面子躲起来哭，他也不会因为内疚，特意回去，更不会白白浪费那许多时间四处找我，是我这个愚不可及的麻烦精，连累了他！”</p>
钱沐易轻轻揽住她纤弱的身子，看着一旁母亲的灵牌，叹了口气，悠悠道：“纪姐，若只是因为内疚，又岂会冒死回去？幼年时，我曾偷偷在父亲书房见过一幅你在嗅花的丹青，美艳不可方物，题字却是‘念儿，吾今心，当诛心’，纪姐……父亲心里有你！”</p>
纪念不止一次地幻想过，苗言异柔声叫她阿纪或阿念的场景，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会唤她念儿。她终于明白，为何那晚他明明拒绝了自己，却像个愣头青傻笑不已。</p>
言异，既动了情，又岂是诛心可断的呢？纪念大滴大滴的泪珠接连从眼眶里滚落，竟不知该喜还是该悲，只涕泪横流地笑道：“念儿？傻瓜才会取这么难听的名字！”</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