哗啦。
一道画着黄鹂鸣翠的屏风后,白雾似纱,一只如玉的纤手,分水而出,掌心舀了一小汪的清色,如弱柳般将它撒在锁骨上,在烛光的照射下,晶莹的水珠透着脂色。
黑缎的秀发披肩而下,直直滑入水中,如墨丝般散开又漂浮于其上。流质的温热渗透在她的每一寸肌肤之中,倒像是将这如水的佳人融化。
背靠着光滑的木桶,她睁开了倩目,长长地舒了口气,将抬起的手儿搭载在另一边的肩头,沿着曲线轻轻拂过,直至碰触到臂弯处银链,她的指尖戛然而止。
那依稀还在摇摆的银色月牙儿泛着光,让她想起十八年来,无数垂涎她美色的男子,没有一个碰得到她的身子,都倒在了这链子上,那些丑恶的面孔一副副地在她脑海浮现,却又恍恍惚惚。
银链轻轻甩动,整只手就要没入水中,可她却又停住了。
悬空的月牙儿甩出了沙沙的声响,让她想起今天错愕的瞬间,也想起了那张阳光下的笑脸。
在冯修的逼迫下,她是绝不会屈服的。可没了去处,她虽也能在村外的树林凑合几日,浑身的夜蕴被吸取殆尽,所修习的功法全成了废招,以凡人之躯,是难敌荒郊的虫兽。而且,女孩子们都是爱洁的,饶是她这样特殊的女子,也难免是要梳妆打扮一番的,到了野外就只能蓬头垢面出来。
她心下有些庆幸,若是没了他,自己或许就难寻去处了。
他很正直,也是个惊艳的天才,而且就在自己道谢的那一刻,他清澈的眼神只是浮现出了欢欣,竟没有一丝阴影。
这样的人,她没有见过,也没有想到会见过。
想到这,她笑了,心也笑了。
忽然一阵微风从窗外掠过,烛火扭动,她不自觉地望向了窗外。
那里,夜色笼月。
她的神色黯淡。
她是殷如。
她是莺。
哗啦。
*******
夜色下,少年打开了窗子。
涌入的空气带着凉意,打在了他的脸上,让疲乏的头脑瞬间清醒过来。他回头望了望房中西侧一动不动的金质鹤形铜像,陷入了回忆。
自他出示了卢业交付的“清”字招牌,那掌柜的脸色平淡,显得波澜不惊,可却是亲自将他带到这云来客栈楼顶,领进了这“水”字号房。可当姚易刚随这掌柜进了房间,却是看到了一堵新的木门。
正当他奇怪之时,那掌柜躬身突然对他说道:“贵人,您虽然是璧剑之主,但我看得出来,您身无寸许修为。那冯修虽只是冯家四房的公子,可也是习得家族心法,身法上比普通人强上不少。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万望贵人您这几日多在客栈里停留,切莫独自出行。”
姚易对掌柜的话深以为然,刚要出声答应,可当他习惯性地伸手作礼之时,却给了掌柜的极大地误会。他之前强硬的态度和璧剑主的身份让眼前的给中年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心急下便弄巧成拙之下,竟是认为姚易的淡然的神色和动作,是要拒绝自己的意见。
在那一刻,掌柜俯身跪拜,惶惶不安地道:“贵人,千万要听我的话,要是您出了什么事,我就有办法跟给这牌子背后的主子交代。”
见他这副样子,姚易倒是对自己这个便宜师父的权威有了新的认识,可眼前这尴尬的局面也不好解释,只能伸手扶起掌柜的大叔,回复道:“多谢您的建议,我保证尽量不出去,出去也是去人多的地方,还望大叔您安心。”
掌柜的抬头望了他一眼,眼里却有些难以置信,不过有了这声宽慰和保证,他多少安心了下来。这才站直了身子,为少年开了第二扇门后便速速离去。
可当他打开门后,他才完全发现这房间平淡地出奇。相比他之前住过两日的萧府厢房,眼前的这特权房间完全都比不上,只有一个蒲团,一张桌子和几幅山水画,显得简约干练,而唯一的亮点便是房间一角的鹤形铜像。
出于好奇,他走到这铜像的面前,那细致的纹路和栩栩如生的形体,让他不得佩服其铸造者的手艺,可这铜像单独立在这儿,又与玄岳掌事有所关联,定非凡物。果不其然,在他的仔细观察下,一行小字被他在鹤的尖喙处发现到了。
“凝神香自成。”
姚易仔细地在脑海中翻找那些看过的典籍,却是没有找到与之匹配的线索。正当他思绪枯竭之际,他看向那仙鹤的眼睛,用了不到两息的功夫,那眼睛巍然一动,吓得姚易连忙后跳了一步,差点摔在桌子上。
铜鹤没有更多的动作,只是尖嘴一张,喷出缕缕的白烟。那烟儿轻轻地飘荡在房间之内,缕缕沁人心脾的香气钻进了姚易的鼻腔,让他大为舒服,感觉浑身都似乎放松了下来。渐渐地,他的身子倒在了蒲团之上,呼吸均匀地进入了梦乡。
想起之前被这铜像催眠大睡半天,此时的姚易也不知该哭该笑,不过心里倒是吃了教训,不敢在修为浅薄之时,去寻这修士之奇物的开心了。
摸了摸已经休业多时的肚子,姚易便不再去想方才的糗事,启步出了房间,准备下楼好好吃上一顿。可忽然响起的声音打断他的脚步。
“玄岳的仙人们提前下山了,想先得机缘的随我来啊!”
闻言,姚易转身向护栏走去,俯瞰着下方。只见在街道月关照耀之处,一个模糊的人影提着灯笼,向云来客栈的方向挥手大喊,又重复一遍刚才的话语。姚易望了眼伸下层,却见无数的男男女女都围满了护栏,却迟迟没有人动身。
“大晚上的,玄岳的仙人吃饱了撑的给你机缘啊。”楼下蓦然响起了一个讥讽的声音。
“我已经得了机缘,是师尊叫我来传话的。不信,就是你没有机缘,到时候选不上,可别怪我喽!”那人说着就向村口跑去,身影被吞没在黑影之中,只有提灯微弱的火光摇曳不定,如同风暴中的孤舟。
去还是不去?
都跑了,还不去?
两股念头先后迷茫在人群里,也不知是谁起的头,一阵疯狂的脚步声骤然爆发出来,人群的海潮疯狂地从云来客栈涌了出去,你追我逐地冲向了村口。
看着楼下窜动的人头,姚易收回了视线,悠悠地叹道:“真是一群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