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夜漫漫,月明星稀。
连绵不绝的乌黑舍瓦,在月光下光滑透亮,宛如披鳞出水的黑龙,盘踞于这山巅之上。
黑瓦所围的是个方正广场,氤氲轻烟覆于其上,分析中隐约有白璧色露出,在这黑夜下莹莹生光,宛如白昼。
纯粹的黑,纯粹的白。
卢业滞于空中,这年少时已见过多次的中承殿,在今日的眼中,却是不由让他闪过一丝失落。
他知道,这股纯粹是残缺的。
下一刻,他负手俯身直将而下,落向场心,待布履触地之时,周身的白烟飘动如初,完全没有感受到降落时刻的威压和冲势。
立于大殿石阶上的一名弟子,见来者这般的收力控制之术,眼中骇然不已。只见他轻踏三步,跃了出去,如白鹤临洲,可力道依旧是打乱了烟海。
卢业抬头看了一眼,面前是个身着淡黄长衫,长相俊朗的年轻弟子,眉目间还有些熟悉感。当下便开口出声道:“秦征,好久不见啊。”
秦征也是看清了卢业的相貌,心中的不安骤然全无,转而恭敬地拜道:“明彦师叔。”
卢业看了他两眼,打趣道:“想不到你才二十三,就被赵桓那个老小子打发来守殿了。”
秦征却是讪笑道:“师父让我早点守殿,也是要栽培我嘛。”
像是想到了什么,卢业双手环抱于胸前,脸上笑容更甚,神秘一笑道:“守殿好啊,守着守着,你就清心寡欲,说不定还能道法大成呢。”
秦征猛地一抬头,眼中又是疑惑又是惊喜,急问道:“师叔,这怎么讲?我守了快半年了,除了晚上可以看看风景,读读藏书,没发现有什么好处啊。”说着他指了指地上的白烟,神经兮兮地道:“难不成,这玩意有助修行?”
见他这幅模样,卢业眉头一挑,一本正经地道:“这都不明白?你不是中意参天那一脉的老十九嘛,等你殿守多了,说不定她就跟人跑了,那么你就看破了,想想我们那几个道法大成的师叔祖,哪个不是光棍。”
秦政的脸上猛地化成一副苦瓜相,委屈道:“师叔,人家都没看上我呢,连被抛弃的资格都没了,您何苦寻我开心,非要说的话您老不也是赤条一人嘛。”
卢业听了这话,伸手拍了下秦征的脑袋,佯怒道:“臭小子,等你追到那女娃,你再来笑话我。”
秦征生生挨了这一下,根本不怕他下狠手,倒是很机智地赔笑道:“师叔,您是不是忘了什么要事啊?”
“哎,打了下变聪明了?”卢业抚须笑道,可随后却是神色一敛,抬头望了远处灯火通明的大殿,朗声问道:“掌门在殿内吗?”
秦征摇了摇头,伸手向西边指了指,答道:“掌门在禁山上。”
“禁山”卢业沉吟了片刻,回神又取笑起秦征道:“好好守殿哦!”
说罢,他纵身一跃,如流星般向西方疾掠而去。
秦征向西望了一眼,喃喃道:“守殿就守殿”
忽然间,他又叹了一口气,不是为自己,而是为卢业。
这么好的师叔,不找道侣,怎么不收个徒弟热闹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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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下,山巅上一块隐约可见的磐石,盘坐着一个孤影。
山风过。
虫鸣响。
卢业至。
不知过了多久,影子中蓦然传出吸气的声音。紧接着,孤影的周身开始冒出无数颗粒状的光芒,如雨点般密集,又在瞬间聚拢在他的胸口处,形成了一个高速旋转的光球。汇合的光芒点亮他胸口道袍,却又突然向四周斜射开,只见它的表面一时扩张一时收缩,如同一颗跳动的心脏。
站在一旁的卢业皱起了眉头,背过去的手紧紧抓在一起,显得异常紧张。在他的注视下,光球的运动随着时间的迁移,显得更加迅猛和激烈,传出了咕咕的声音,好像要沸腾了一般。这让卢业想起了自己十多年前在妙林堂见过的那个涨裂的药炉,他越看越急,甚至想要出手去按住那个光球,可还是被理智强行定在原地。
嘣!
碎星遍野,球不复存。
炸裂的光芒照亮了这山巅,磐石上的人清晰可见。
这是一个道人,他的发髻整齐方正,五官端正,黑亮的长须伴随他的长袍,在风中微微摇摆。
他睁开了眼睛,那是一双温润明净的目光,可也正是它,让端正平和的面孔徒然变得威度非常。
道人见了卢业也不惊讶,只是眼前的碎星让他的神色黯淡了下来,出声道:“明彦,刚回来。”
卢业点了点头,便坐到了他对面,一时竟是不知道说些什么。
道人见他沉默不语,抬起了一只袖子,微笑道:“不碍事。”
卢业有些不忍,只是心念一动,想到别处去了,道:“掌门师兄,我有两个好消息”。
道人有些惊讶,道:“哦,说来听听。”
卢业拍了拍膝盖,回复道:“我与阴阳交手了,他们不像数代之前那般畏畏缩缩,反而是大方出招应对了。”
道人沉吟了片刻,问道:“输赢如何?”
卢业平静地道:“平手。”
“这阴阳之术玄妙非常,你初次对上,平手已是极好的了,倒是怕这次他们又要换地方藏身了。”道人摇了摇头,可惜道。
闻言,卢业眼里满是笑意,答道:“他们不会再藏了,也没有心思藏了。”
道人奇道:“师弟,你又用了什么招数?”
卢业拍了拍膝盖,正色道:“这说起来又是另一件事了,我和他已分平手之时,却在附近独自偶遇到一个归夜邪徒。”
道人眼中温润之色已去,声音不经意间提高了起来:“那群邪祟,没有灭尽?”
“原本我即使是不足三成的真气,依旧能完全压制他,可他却自断一指,召唤了异兽诸怀,那兽灵智通顶,力术皆精,只能趁机使用了师兄你传授的碧落七星诀,耗尽了我最后两成的真气,好在威力依旧不同凡响,方才将其消灭。可与此同时,与我交手的阴阳道人定是看见了,见我所用此决,定会以为天星已经为我等击败。为了完成三子之约,他们非但不会跑,甚至会主动前来挑战。”
卢业信任姚易,并代表掌门师兄也会跟他一样,想到那个孩子沉重的负担,他便将其从这件事中隐去。
道人抚须道:“召唤诸怀,闻所未闻。典籍曾记载:异兽之力,强蛮有缺。你此番不利,应是不熟其特质,可它们销声匿迹了那么久,又有谁会懂呢?不过我却是没有想到,那数年前从古籍中推算出的天星残招,竟能在你手中发挥如此妙用。”
“侥幸而已。”卢业摇了摇头,神色平静道:“第二个消息实为缥缈,我通过俗世的关系,探听到了天星藏匿于西北的消息。”
道人站起了身子,抬头望了望月亮,悠悠地道:“无妨,若是阴阳寻shàng mén来,我们只需将消息一放,天星也自会有所动作,看来这三子之约离达成,不远矣。”
卢业点了点头,答道:“数百近千年的等待,终于在我们这辈要得到圆满了。”
道人转过身来,淡淡道:“归夜未灭,陈约将达,皆是我等试剑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