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纹的?
卢业脸上的笑容凝固住了,冰座椅上刺骨的寒意似乎穿透了他修习三十余年的太化之躯,让他的面前想起了吴阳道数十年前那场的曾经将他吞没的洪水。
湍急,无助,绝望。
还有冷。
“师兄,为何要动用正清符?”
卢业不得不问。
若是按照往年的常规,参与心试者皆是封住神庭穴,再贴一道黄底红纹的平心符,将其中蕴含的宁神符力连接神庭穴处,如同阴阳相引,这宁神符力会激发身为天敌的怨气和痴念,在神庭穴处达成一个平衡。
符能主体依附于符纸上,在体外。平时被压制住的怨气和痴念却因此唤醒,遍布体内,开始沾染情绪和心境,产生幻象。
所谓试心,便是让人自行从意象中超脱。
蓝纹的正清符虽在功能上与平心符相同,在符能上却是它的十倍有余,只有当玄岳弟子沾染心魔,修行寸步难进之时,才会向师门讨要这等的烈符,毕竟只有它这般浑厚的宁神符能够将心魔完整地引出。
卢业更加清楚的是,即使是修真多年,道心平衡的弟子在直面心魔之时,幸存者也仅有十之一二。
可现在掌门师兄竟把他用在这个未曾修行的少年身上。
广行子一改先前迅捷的行动,流云色氅衣在寂静中皱起,舒张,缓步之中隐约中有着莫大的威势,却说到了别处:“如邓简师弟所言,他有我等当年都无法比肩的道悟,可即使是通过心试,莫说在山门之内修行困难,我怕诸位恐怕无人愿意收他为徒,届时我玄岳颜面重要?还是明珠蒙尘?”
卢业沉默,就算是作为这位年轻人参与临山试的始作俑者,他如今也只求姚易不要留下遗憾,至于收下他
他也不知道自己会给出什么样的dá àn。
广行子直走,眼前只有那道素白石台和那悬着八卦印的掌门之位,语速不紧不慢:“卢业师弟所说又是一番新理,且不论他那登顶的成绩。我等接过师辈们的手中的位置至今二十年,再算上曾经下山参与选拔的那些年,可有人见过如他这般的孩子?”
他看了眼那个姿势如神殿陶俑般的少年,唇弧一弯:“五行俱全,无升形化体,又加之登顶的荣誉,天穷地级的差距。可他竟是有魄力再上这虹桥,又能显得不忿,默默地将这件能影响他一生心境的事情,交付于我等。”
他走到了座椅前,抖了抖氅衣,又端正笔直地坐了下去,陡然变得威严肃穆:“我给了他一个催茧成蝶的机会。”
众人恍然,若是他能够过了这临山试最为困难的一次问心试,就算无人收他为徒,与玄岳无缘,这个少年依旧将在另外的天地熠熠生辉,玄岳便做了一次不负天地人心的好事。
可又想起正清符背后那些坠魔的师门弟子,重新陷入了沉思。
揠苗助长还是催茧成蝶?
他们对那盘坐的少年又有了些期待。
坐于符制秋千的女子侧目看向坐与八卦椅的师兄,又瞥了眼那道流动着微弱蓝芒的正清符,眉毛翻了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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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如泼墨,皎色泯灭。
朝都东城区的一座府邸里,万籁俱寂,只有中心处的厅堂还点着微弱的灯光。
一个身穿月白色流契衣的长须老者立于大堂中央,一手怀抱襁褓,面色怆然地摸着手边的座椅,悠悠地道:“他们始终还是不信我。”
襁褓中的孩子扬起一只手,抓着老者有些干枯的黑须,砸吧砸吧了嘴。
老人收回了眼神,抚摸着婴孩长着绒毛的小脑袋,眼中又焕出了光彩,满怀慈爱地笑道:“乖孙儿,爷爷这就带你走,莫急。”
孩子像是听懂了老者的意思,小巧的手指放开了他的胡子,乖巧地蜷缩在他的怀里,用头蹭了蹭老人的臂弯,闭上了眼睛。
老人转头看向背后的墙面,那里挂着一副凤屹山巅的画。
即使覆于阴影之中,老人依然能看见那昂立的凤喙,狭长的凤眼,斑斓的羽毛和锐利的凤爪。
他又转回了身子。
一阵劲风吹过,明灭的烛火终归只能留下一道白烟。
婴孩猛地睁开了眼。
黑地让他害怕。
啪啪啪。
他好奇地探出小脑袋。
一道明亮在墙上绽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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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你叫什么?”
时常在碧竹林戏耍的顽童们,看了眼那个躲在数柄竹子之后的清秀男孩,神色古怪地问起了他的名字。
男孩吓了一跳,却始终默不作声。
“哈哈,果然变成小哑巴了,六哥儿,你从哪知道这个小傻子的弱点。”一个壮实的顽童拍着另一个瘦弱的男孩,肆无忌惮地大笑着。
六哥得意地挺直了腰杆,神秘兮兮地道:“我昨天就拿了秀兰的泥活小人玩玩,没想到半路跳出这个小傻子,跟我说了一大堆道理,可我偏偏说不过他,心烦之下我就问了他的名字,然后再揍他,毕竟小爷我可是一对一单挑,要有好汉本色。可没想到这个家伙半天说不出来,我才明白是个没名的,按我娘说,那叫野种。”
“野种!”壮硕的男孩突然跟着叫了一声。
顽童群跟着那个男孩开始起哄。
“野种!”
“野种!”
“野种!”
清秀男孩捏紧了拳头,就要冲上去和他们打上一架,
可他始终没有踏出那一步,他提着拳头,就要向身旁的竹子打去,却还是犹豫着放下了手。
竹子又有什么错呢?
他深吸了一口气,向身边的竹子躬身作了一次不熟练的揖,出声道:“对不起。”
“这个傻子在和竹子道歉,哈哈哈。”
“听说没娘的孩子是根草,看看他和竹子都能说话呢。”
“野种果然和我们不一样。”
男孩提起衣摆往山上跑了出去,死死地堵住了自己的耳朵。
不知过了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坐在石阶上,望着远方那翠绿的碧竹林。
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男孩甩了甩脑袋,将这莫名奇妙感觉驱赶了出去。
他跺了跺脚。
又向碧竹林吐了吐舌头。
男孩在心里默默地说道:
我有名字,比你们都好听的名字,是爷爷不让我说。
你们才是野种。
我叫姚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