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遁迹,上清宫的膳堂门庭大开,老早就迎接了一众苦修后早已饥肠辘辘的弟子。
可就在饭店尾声之时,却来了两个特殊的客人。
“拜见宫主!”
身穿各色服饰的弟子无一停下手中的筷子,从长凳之上起身拜伏,此起彼伏的人浪虽然不整,却阵势浩荡,足足有数百人之多。
他们在拜向卢业的同时,也看到了站在他身旁的少年,只是一时不明他的身份,谁也不敢起头乱招呼。
卢业见众人对自己身旁的姚易没有一丝表示,眉头忽然皱起,显然想起方才吩咐时凌的事情,那个小子应该没有用心去做。
他没有急着让众人起身,宽袖挥动,搭载姚易的左肩上,向众人介绍道:“这是我今日刚收入门下的弟子。”
弟子们见宫主主动介绍,这才齐声道:“预室!”
姚易示意众人免礼,还未来得及客套一番,就见卢业大步流星地向膳堂内部走去,他只得一言不发地跟上。众人方才坐下,抛来了一束束好奇的目光。
上清宫好久没有预室了。
穿过密集的人群,卢业面前是一个高大健硕的中年人,他梳着懒人髻,身穿长褂俗袍,挽起的袖子露出的是一双沾着油腻又毛绒绒的双手。不像众弟子对卢业的那般敬畏,中年rén miàn色淡然,嘴角还挂着似有似无的笑意。
卢业神色轻松,一手按在光洁的木柜台上,发问道:“老刘,楼上有多久没有扫了?”
刘姓中年人拿了一块抹布擦拭双手,悠悠地道:“天天扫,没人坐。”
卢业朗声笑道:“那就来个老三样。”
老刘没有多言,转身掀起挂帘,小山似的上身没入后堂之中。卢业领着姚易上了楼,挑了处最靠东边的座位坐下。
姚易方才一坐下,就要开口询问道:“什么是老三样?”
“清蒸九瀑鲑,山药焖草羊,香露珍珠鸡。”老刘一手托了个硕大褐色方盘,上方托着一盘,一汤碗和一碟,袅袅的热气从直飘而过,三道菜在他的手中稳稳当当,没有溅射出一点汤汁。
姚易不由地惊呼道:“刘师傅,你这个上菜速度也太快了!”
老刘笑容更盛,将三道菜摆于桌上,反倒看向卢业回复道:“这个预室可比师父有礼貌地多。”
卢业笑着摇头,反问道:“老刘你什么时候学会的掐算,这么早就备好了,怕不是二十年前我点的吧。”
刘姓中年人夹起托盘,一边回答一边向楼梯走去:“你带他跳九坎瀑的时候,可是惊了我的鱼了!”
他头上的懒人髻没入视线的尽头,不早不晚,恰如其分。
姚易原先只当二人相熟多年,关系匪浅。可这上菜一幕中,刘师傅非但在上清宫宫主面前来去自如,甚至还敢当着师父的面,开他的玩笑,他难道不仅是个厨子?
卢业抽了副筷子,夹起一块珍珠鸡肉,在嘴中咀嚼了片刻,称赞道:“还是熟悉的味道。”
姚易也学着他,吃了快鸡肉,入口的酱汁被上颚含下后,层次分明又柔软娇嫩的鸡肉瞬间唇齿间分离,让他**顿生,不由地点头附和道:“我在山上吃了多年的糟糠,这等味道我不好评头论足,不过的确好吃。”
卢业把筷子一扣,望向少年,横然一副富豪看土鳖的眼神:“岂止是好吃,这些佳肴俱是山间灵气非凡的食材,当然,少不了我们这位刘厨子的手艺,啧啧,要知道我以前在这,每天点三样菜,不带重样地吃了七年!就拿远的说,朝都的大辛皇帝都没我们这福气。”
姚易拿着这个档口,顺口问道:“这个刘师傅只是个厨师?”
卢业摇头否认道:“什么厨师,老刘他就是个厨子。儒家曾言:师者,传道受业解惑也。老刘这么多年一个屁的徒弟都没有带出来,论‘师’这个字,恐怕他都不如你有资格。”
上清宫宫主夹起一块鲑鱼肉,沾了沾酱汁,送入嘴中,又很快突出一根鱼刺,这才继续说道:“我叫他老刘,不是因为我和他熟,而是我师父也叫他老刘,我师父叫他老刘,又是因为我的师祖也叫他老刘。”
他舀了碗羊肉汤,动作娴熟轻松,可说出的话却分量不轻:“等你把庚辰剑取走了,你也能叫他老刘。”
姚易下意识地问道“多少代了?”
卢业将手中的碗放下,眼神却变得古怪了起来:“我也不知道,道宗寻求长生之人,向来是放身今生追求道法的顶点,方能羽化登仙。所以按玄岳的规矩,无论是谁,在寿元将尽之时,便会自觉释放回元术,将身上的真气和修为全部散尽,重归玄岳这方天地之间,只留下那件散功时所穿的衣物,起一座衣冠冢。如果按三代来说,他这个岁数早就立着排位,挂在先师堂里了。”
卢业喝了口汤,咂嘴道:“可你看老刘活蹦乱跳的,天天就知道做菜和偷懒,半点法术也不会,连爬山都全靠自己走,哪里像是一个修行的前辈,他算是玄岳的人,却又游离其外。”
少年瞪大了眼睛,多年来做学问的经历,让他很自然地抱有继续深究下去的念头,可眼下师父所说这些,显然是把能说的甚至是他了解的一切都讲明了。
他不得不那个风轻云淡的厨子产生了深厚的敬畏。
卢业见少年还不动筷,轻笑道:“别想了,赶紧吃吧。明日,这一届入选的所有弟子,都将在云中楼修习正息境界的课,届时由老刘来接送你回宫。”
姚易疑惑道:“您不是说刘师傅不会法术吗,那他岂不是要和我走一路?”
卢业哈哈笑道:“不会法术,也可以用符咒啊。忘了先前那个对你有想法的宁奕妍师侄了?她们那一脉所绘制的低级符咒向来只要掌握口诀或是指法,不用修为亦可使用,之前二十年我一个徒弟没收,那老刘攒下的符咒,怕是当厕纸都够用。”
姚易从这个玩笑中找到重点:“只有我一个人?”
卢业夹起一块酥烂肥美的羊肉,往姚易面前的碗里一丢:“要有排场。”
上清宫宫主轻敲着徒弟的碗,语气中带着不可质疑的威严:“吃!”
“是。”
姚易提起筷子,一把向羊肉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