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大袖袍向两侧甩动,男子席地而坐,狭长的眼角里,有一道凌厉的目光扫向四方,令周遭的新徒们不禁为之一滞。
与先前简短的介绍和审视众人的眼神不同,他语气变得柔和了许多,伸手道:“诸位师弟妹请坐。”
众人回过神来,遵从他的吩咐各自席坐而下,好在方场并非常地,隐有温热之意从腿股之间传来,方才不至冷了下身。
和多数人一样,姚易依旧有惑于心,师父先前所说的本该是在云中楼接受指导,怎么今日竟学起文士之间的游学之举了呢?
男子能感受到弥漫的疑虑,微微笑道:“我姓蒋,名济申。我与你们同辈,属三道山赵桓座师门下预室弟子。今次轮值到我传授玄岳基础功法。我想诸位肯定在好奇为什么直接在这开课,而非原本在师长们所言云中楼的道堂授课。但昨日宗门特发通知与我,言明云中楼的千年阵法首次出了紊乱,符塔一脉的同门已经在修缮它了,所以暂且封闭了云中楼的纵云桥。”
新徒们这才恍然大悟,眼神清明又带着激动。
蒋济申将笑容一敛,正色道:“言归正传,在授课前,我还需提示师弟妹们几句:一日为玄岳弟子,终生为玄岳弟子。传授与你们的功法,非宗门弟子,不得私相授受!”
“尔等且随我起誓。”蒋济申捏起三清指,昂首望天道:“昊天上视,我以身魂为约,若有一日胆敢私泄玄岳真法,必受天谴,神形俱灭!”
一众弟子效仿起蒋济申的动作,齐声重复道:“昊天上视,我以身魂为约,若有一日胆敢私泄玄岳真法,必受天谴,神形俱灭!”
排入人群中的殷如不以为然,且不说将来泄露与否,她自懂事以来侍奉真夜,世俗的昊天在她眼中只是个虚假的约束,又能耐她如何?
蒋济申微微颌首,又叮嘱道:“玄岳道法,历经数千年无数代祖师的研习和修订,方有今日之成就,师弟妹在修习之时,若有问题一定要及时询问我或者你们的师父。”
将这一金科玉律吩咐下去后,蒋济申这才起身详细地说起了这玄岳的功法玄妙之处。
在他的讲述中,姚易发现玄岳的修真道术和之前所读的道典中偶见的内丹术又较大差别。在流落凡间的道宗古书中,在一直不断地强调性命双修,以肉身为鼎,血气为料,锻体炼丹,在不断提炼中,金丹化元婴,元婴返虚,虚体结合,最终渡劫成仙。
而玄岳的功法则是不同传统的丹修之术,他们不凝实丹,不结元婴,不生神识。而是从提炼气之径直接通过独特心法来淬炼真气化虚,跳过中间凝丹结婴和炼化的各种过程,从开始就走向炼气化虚,虚体相融的道路。
虽然蒋济申在这方面说得相对笼统,但以姚易用自己独特的视角来理解和概括这两种方式的不同,传统的内丹术就像提chún bīng块,每次使用术法,便会消耗其中的水气,甚至融化些许的冰块,而玄岳之纳气之法,从头到尾就是一直在提纯水气本身,将其化作一汪不断壮大的活水,随时可取,随时可生,又随时和在身体相融契合。
这样修炼的玄岳修士就少了多年以来修真界一致认定的弱点——丹田处的内丹和元婴。玄岳之人在遭受重击之后,只要身躯不灭,灵识不毁,就能继续修炼,不至于一次就被人打回凡间,但完全恢复至全盛时期,除非残体完全修复,否则就算修炼地回去,躯体也是承受不住的。
于此同时,玄岳修士所掌握的真气纯度和容量也远超于往常,因此玄岳修订过后的剑诀和术法在质量和强度也紧随其上,远超于修习传统内丹术的修士。
既然功法有所改革,境界自然不能按照古制的内丹境层来分化。
于是便有了正息、纳华、汇神、点极、淬虚、太融、应天境界。
其中的前两个境界,本质上都同属一个基础境界,一般的弟子在数月以内便可完成,而汇神和点极之境皆分上中下三小境,天赋平庸之人大多便停滞在点极之境,穷极一生修行都无法提炼真气突破淬虚。而至于淬虚之上的细节,蒋济申也讲不清楚,因为他自身也只有点极初境,不过这般的实力来指导刚入门的弟子也是绰绰有余了。
姚易发自内心佩服这个完成改革的玄岳祖师,他完成了一次修炼方式的大跃进。可很快他就从蒋济申的口中,了解到这个祖师的名号。
天介子。
这个名字,少年已经听过三遍了。小到蒋济申这个预室弟子,中到执掌上清宫的师父,大到玄岳掌门广行子。
一人,一剑,一统道宗。
没有人不对这个祖师充满敬畏,也包括少年自己。
他蓦然地想起昨日祖师像上那抹无处寻味的微笑。
想不透,看不明。
少年迅速地将那股钻破心田的疑窦按了下去,继续聆听着蒋师兄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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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承殿内,数盏明灯在交错的繁花灯台中明灭交错,倒映出一道孤长的影子。
玄岳掌门今日没穿那件流云色的鹤氅,而是换了一件轻便的直裾,乍看之下雪白无垢,可细细观察,便会发觉袖口和领口处上绣着透亮的绸子,火光照耀之下,隐约浮动着云纹。
广行子紧闭双眼,负手而立在殿内最高的台阶上,面向那开阔的漆木殿门,像是在聆听,又像是等待。
空气中悄然无息,却骤然响起了一阵清冷似雪的女声:“掌门,镇压住了。”
广行子没有意外,更没有睁开眼:“那物,是何时发作的?”
女子未加犹豫,直接回答道:“临山试前就有所异动,皆被师祖zhì fú,不过昨日却是突然爆发开来。”
广行子沉吟了片刻,下令道:“将它送往符塔交于宁奕妍,施荟掌事自会懂得如何处置。”
“是!”
广行子转过身子,将紧闭的骤然睁开,对着空无一人的大殿轻叹了一口气,便没有再发出任何声响。
没有人,甚至他自己都不能发现:
袖口处的云纹被手捏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