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直午时,坡上村的精雕白石牌坊下走来了一位男子,远见其青衣在外,白衬直裾含于其中,行走之时不疾不徐,实可畏身如玉树,无风自洒。
他离文质书生缺了一把可轻捏于掌中的纸扇,与富家公子少了些锦帽绣袍,反倒是面容棱角分明,眉目阳刚地像是武馆的教习,可偏偏愈是这样,就愈是让那些流散于街道上,无心一瞥的女人都为之侧目定睛,直到那长久的一眼后,方才悻悻然地收了回去。
不轻不重,当然只是说年纪,恰是方才成熟的美男子。
可惜,他只是如流星划过,悄然地消息在那座高大的云来客栈大开的红木门中。
临山试已过,可坡上村依旧是一个繁荣的气象,除却方才在村内正午之时依然熙熙攘攘的人群,便是这是这云来客栈的饭桌也被人占去了十之**。
男子抬步直走向前油huáng sè的柜台走去,高大的身材挡住了从门口中映射而来的光线,投下了一片阴影。
身穿浅黄袖袍探出的手指突然停滞在敲击的算盘上,云中楼的掌柜刘规抬起了眼皮,又放了下来,继续啪啪地敲了算盘一颗珠子,“来就来,还惹出那么大动静。”
柜台前的男子,也不作回应,甚至连面容上的神情也毫无变化,只是抬步转身上了楼去,自然随性的表现,惹得侍立于梯口的小厮连连讶然,甚至让他产生有种这个男子才是这客栈主人的错觉。
宾如主势,
掌柜刘规捏起算盘上下一甩,不轻不重地将其立于台上,顺手在珠子和框架间放上一只毫笔,反倒令那至于右手边的漆器笔架落了清闲。
他起身出了柜台,黄袍和黑靴很快就消失在阶梯之上。一旁注意了许久的伙计这才敢探出头,稍微看了看那把立着的算盘和朱笔,眼珠流动。
笔尖之下,已落数滴朱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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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规从顶楼的阶梯上走了出来,转过铺着暖阳的护栏,打开了一扇虚掩着的木门,里面并列着五道门,自右至左的门框之上分别写着金、木、水、火、土。
他沿着狭窄的过道一路走过,深沉的眼神稍在“水”字上停留,可脚步不停,走到了尽头之处的昏暗之处,向右一拐,光线又从四周照射了进来,尽头之处竟也有一扇大开的门,只是相比起前方的五扇门,宽度显然不足,就像是在这过道中强行安上一道门而开辟出的空间。
房中正中的一扇白纸窗透着光,穿透了一道席地面向门口而坐的身影,反倒是令那张俊朗面容蒙上了一道晦暗。
“刘叔。”
柔和的声音轻轻地传达出来,可那道面容纹丝不动,诡异至极。
刘规按膝坐到了他的面前,盯着眼前的男子看了半天,泛起些许皱纹的面孔打着温和的阳光,布满胡须的嘴角终究动了,“这些年你们二人在玄岳过得可好?”
年轻的男子摸了摸冰凉的木板,声音中带着些许笑意,“还记得当年,刘叔从正刑司将我们二人救出,就一路藏养在这个秘室之中三年,若非如此,我等岂会有活命脱离苦海之日?,至于那投珠之事您亦休要愧疚,大丈夫当做之事,不轻言过,否则当年不仅是刘叔您,我和他都得死。”
这个孩子不对,应该是男子了。
十年前被自己植下了一粒天罗白珠,从此便成了自己手下少数安插于玄岳之人,若是自己掌控的其他“珠子”,他们或是为名为利,或是把柄在手,而刘规对于他们的态度向来都是公事公办,不带情面。
而这孩子是二十多年前与自己浴血西山十六峰的泽袍遗孤,又怎么能与其他的珠子想提并论?怪只怪在百密终有一疏,走漏了二人的消息,情急之下自己只得投珠入体,将两个孩子的解释为培养的死士,方才蒙混过关。
刘规心里清楚,这是对于他们来说,是刚出狼窝,又进火坑。
做了珠子,就是一辈子的珠子。
中年男人在膝上握紧的双拳伸展了开来,像是解开的绳索,他深吸了一口气,将萦绕于心的乱麻斩了个干净,抬头问道:“阿文怎么没有随你来?”
那张坚硬的头颅摇了摇,依旧没有动唇,“当年您嘱咐的事,我其实自作主张地没有告诉他,而且只要我做就够了,总归得有一个人得过上安稳的日子。”
刘规抬起了手,又拍了拍膝盖,“这样也好。”
男子突然指了指自己的脸,突然好奇问道:“刘叔你是怎么认出来的,明明我还未开口说话。”
刘规叹了口气,道:“你的珠子是我植入的甚至与每颗投下的珠子是谁,只要在十尺之内,我都能感应到其身份。”
男子轻轻啊了一声,似有所悟,可不多时又冒出一问来:“我方才重新走上这一遭,却不曾想到感受到了不少法器的波动,再加上这金木水火土五字,这层楼的其他五个房间应当是准备给玄岳执事的吧。”
刘规被他问地有些莫名,可还是不作隐瞒地点了头。
男子越问越起劲:“刘叔,您和玄岳究竟是什么关系?”
刘规眉头一抬,眼神骤然警惕了起来,可一股在心中疯狂蔓延的愧疚之意又让他迅速压下了这份多年养成的疑性,可终究还是放于心中揣测了一番,这才从稀疏的胡须下蹦出意味深长的一句话:“你想好了?若是踏出了这一步,就回不了头了。”
他的顾虑很重,又急忙添了句:“你和阿文本该过得安稳一些。”
男子似乎猜中刘规的反应,可却没有直接给出dá àn,反倒是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回复:“玄岳三年之后,将提前举行大试,届时将要选出新的掌宗弟子,同时”
“迎回天星和阴阳二脉。”
刘规没有询问天星和阴阳究竟是什么,因为他曾经清楚地从那座埋在繁华城都中的隐世档案室中了解过玄岳的一切,自然包括那些被抹杀掉的宗史。
而这个孩子,已经亮明了即将发生的惊变。
这的确是个转变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