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穷水复,能否给她指条路
暮秋时节,一场寒霜过后,树上的叶子快要落光了,一缕缕淡淡的秋叶味弥漫在小院子的个个角落,在夕阳的余光里一片金黄,脚踩在上面,发出悉悉索索的声响。王巧妹下地回来,不顾疲惫,掂起扫帚,哗哗地扫着落叶,一头山羊“咩咩”地叫个不停,儿子苏金石喂着羊羔,女儿苏凤云洗着衣裳。对门的白凤娇看到王巧妹在扫地,笑着喊道,“巧妹,过来聊聊。”
王巧妹放下手里的扫帚,拍拍身上的尘土,来到了苏家的院子里,“老苏家,送彩礼的事?”
白凤娇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不好意思地说,“不是送彩礼的事。”
“孩子不乐意是不?”她看到老苏家的脸上的不快。
白凤娇摇摇头,“也不是。”
“老苏不乐意?”
白凤娇点点头,“老苏说艳云的爸爸头上有一顶帽子,原先不知道。”
“听艳云说把帽子的事告诉你儿子了。”王巧妹话。
“可是老苏不知道,他怕影响儿子的前途,因此……”白凤娇不知如何说下去。
王巧妹知道没辙了,“好吧好吧,谁家的闺女都能嫁出去,俺也不是没媒茬,咱还是邻居,这亲事就等于没提。就是跟俺姐不好说话,你看我,大鱼没吃到嘴,却被鱼刺刺破了喉咙。”说着,眼泪就流下来了。
王巧妹不知如何回到自己的院子的,铁蛋正好从外面回来,看见妻子巧妹流着眼泪,问她也不说话,就把正在喂养的儿子叫到跟前,“金石,惹你妈生气了?”
金石望着爸爸,摇摇头,“没。”
“叫你姐姐过来。”金石叫来苏凤云,苏凤云看着爸爸,苏铁蛋问,“是你惹你妈生气了?”
“我哪敢惹妈妈生气,我惹妈妈生气,爸爸不扁死我。”苏凤云摇摇头,“不过刚才还好好的,白凤娇大妈叫她过去,回来就这样了。”
“不准惹你妈生气,听见没?”
“是。”凤云转身洗衣服去了。
吃过晚饭,一家人无话,因为王巧妹不高兴,大家都不说话。直到上床睡觉,苏铁蛋才问王巧妹,“老苏家欺负你了?”
“说不欺负就没欺负,说欺负也是欺负?”王巧妹说。
“别拐弯抹角的,两口子,说实话。”
“老苏家说,相中了张艳云,两个孩子没意见,但是艳云的爸爸张勇旗头上有一顶右派帽,怕影响他孩子红生的前途,所以……”
“就这事,不算事,好聚好散,这世道,能理解,为了孩子,怕影响前途,给老苏对门合户的,还是邻居,好聚好散吧!”
“就是没脸给大姐说。”王巧妹说。
苏铁蛋笑笑,“你没脸说我去说,明天去,这事交给我。你去我还对姐夫不放心的。”
王巧妹拧了他一下,“小心眼。”
“抹到脸上都是灰,这是你说的。”苏铁蛋笑着说。“今夜我交公粮不?”
“俺没心情,给我老老实实的睡觉,看你明天表现的咋样!表现的好,俺再收公粮。”王巧妹说.
月亮下去了,蟋蟀在床下不停地鸣叫.
天渐渐寒冷了。
几天没有回家了,苏红生抽点闲空回了一趟家.白凤娇见儿子回来,赶忙准备好吃的.苏红生对妈妈说,“妈妈,我不饿,别忙活了,给你买件衬衫,穿上试试。”
“俺儿子孝顺,上班就给俺买好穿的,”白凤娇穿在身上,有点胖,她高兴地说,“正好正好,年纪大了,胖一点舒适。”
“妈,高考不推荐了,要kǎo shì上大学,你知道吗?”
“听人说了,”白凤娇说,“不知真假。”
“真的,你看复习资料我都买了三份。”苏红生对妈妈说。
“买这么多份干嘛?”白凤娇问。
“我mèi mèi婷婷一份,我一份,还给张艳云买一份。”
“人家张艳云还不想嫁你的,你还给她买资料。”白凤娇说。
“她从来没说过?”苏红生说。
“她爸爸是右派,人家怕拖累你。”白凤娇这样说。
“她给我说过,我不怕,什么右派左派的,瞎折腾。”
“你真的不怕。”
“不怕。”
“你不怕,你爸爸怕,怕影响你的前途。”
“又是我爸爸,我结婚,不管他的事。”
“你爸爸说不行,所以……”白凤娇不敢说了,怕儿子发疯。
“这一次,我说行就行,妈妈,我这就去给张艳云送资料去。”他说罢就走。
“哎,你等等。”
“不等了。”苏红生已经骑车出去了。
白凤娇追出大门,苏红生骑车走远了。
红生骑着自行车,出了三家村,王圆圆腆着肚子迎面而来,看见苏红生骑车过来,急忙用头巾遮住了脸,低头而行,此时的王圆圆,她不想见红生,不想让红生看到自己此时此刻的狼狈相,她揣测苏红生一定不想见他,过去的一切都是梦,一场惊喜而可怕的梦,现在人家是人见人敬的公社供销社营业员,春风得意,前程阳光,春天县委招待所的亲密的相遇,对他来说,是一个有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一个罪证,也许他认为是一场耻辱,男人都是转身无情的,苏红生也不例外。你看,苏红生骑车而过,她以为他认出了自己,就是不愿相认而已,一切都过去了,就像风吹过而不留任何痕迹。对王圆圆来说,也算一种解脱,自己快做孩子的妈妈了,是一个普通极普通的农村妇女,过去的都是美好的回忆,不,或者是一种已经破碎的美梦,一种不可企及的幼稚的幻想。她这样想着,走路加快了步伐。
苏红生骑车从王圆圆旁边经过,感到刚过去的这位shǎo fù的身影如此熟悉,好像在那儿见过,他一时想不起来,下车回头一望,啊,那是王圆圆的身影,这身影他太熟悉了,在教室,在操场,在演出前的幕后,在县委招待所的路上,甚至在梦里……既然过来了,也许她没认出自己,也许她不愿认自己,也许她想永远忘掉自己。过去两个人的相遇对圆圆来说也许是一种心理压力,不见是一种灵魂的洗礼。走吧,最好在心里默默的祝愿她,祝愿她的人生会幸福。
转念一想,祝愿管什么用,它只表达一种美好的心愿,最好的祝福不如急需之时伸出有力的手,寒冷之时送去一把温暖的火,冤屈的时候说一句公道话,山穷水复时不如指一条路。
圆圆知道高考制度改革了吗?她手里有没有复习资料?如果她不知道高考制度的改革,告诉她不是应该的吗?也许他会金榜题名,从此改变她悲惨而不幸的命运。
于是他调转车头,去追赶王圆圆。到了子龙河桥头,他追上了她。
“圆圆,我问你一件事”
她迟疑了片刻,还是停下了脚步,“啊,叫我有事?”
“我问你,你知不知道高考改革的消息?”
她摇摇头,用那温柔而凄伤的目光看着他,“改不改对我都一样,是吗?”
“也许是吧,不过你的成绩不错,建议你考一考,错过这次际遇,也许会错过一个春天。”
“多少春天都错过了,还差这么一个?”她尴尬地笑笑。
“自古无场外的举人,考一考,试试看。”
“我也可以考吗,我这样出身的?”
“只要有学校的介绍信,就可以报名了,你没时间,我去给你办。”苏红生说。
她心里感到一种久违的温暖,笑着指指腆起的肚子,“这样也可以考吗?”
“婚否不限,这还怕啥?”
她来了精神,“那我试试。”
他从车篮里拿出一套高考复习资料,“给,你用吧,给你买的。”
“我给你钱。”圆圆说。
“送你的。”他骑车走了。
这一幕,被树林里扫树叶的王巧妹看到了。她在林子里扫落叶,这落叶可以喂养,可以烧火做饭,她远远看见苏红生和王圆圆在桥头说话,想想自己提亲不成,想想过去他二人的fēi wén,心里正有一种无名火,总以为苏红生和圆圆不会谈什么好事。她装满一架子车落叶,拉着车吃力地上路,车轱轮掉进了小水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拉不动,说来也巧,这时王圆圆的丈夫石开新从地里回来,正好路过这里,帮助王巧妹拉出了车,王巧妹十分感激,连说谢谢,石开新结结巴巴地说,“别……别……客……客……气”说罢要走,被王巧妹叫住了,“开新,大婶给你说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大婶,又……又……客……客气……气……啥?”开新笑着说。
“刚才俺看见你家媳妇和苏红生在桥头说话,还给你媳妇一包东西,婶子告诉你,没别的意思,让你多个心眼。如果没啥,就当婶子没说,让大风刮去。”
石开新的脸一下子红了,连连说,“谢……谢谢……谢。”
石开新一瘸一跛的往家赶,越是生气,走起路来跛的越厉害。
他赶到家,王圆圆正在床上躺着,自行车里放着几本书,都是高考复习资料,他拿到手,一本一本的看,什么也没有,又一页一页的翻,翻出了夹在书里的一张纸条,纸条上还写着一行字,内容是这样的:
亲爱的z,好好复习,希望就在前头。
他望着“亲爱的”三个字,心里直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