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一个清亮的声音传了过来,杨崇笙向外看去,心中暗想,定是杨泽兴回来了。
随即映山便跟了进来。“映山无能,还请老爷责罚。映山方才本告诉公子您与施大人在屋中谈事,可公子听闻您回来,心中欢喜,便不顾一切地闯了进来。”
“孩儿正是知道是施伯伯在此而非他人,才敢在父亲面前如此无理。”面前的少年未等杨崇笙责罚,便直直的站着拱手行礼。兴许是跑得急了,他还在大口地喘着气。
“小世侄所言极是。在施伯伯面前,还讲究那些繁文缛节做什么?不过许久未见小世侄了,好像又长高了不少。”施应成仰头看着少年,眉眼中似乎都闪出了笑意与欣慰。
阳光丝丝点点地洒进屋里,照在杨泽兴好看的侧脸上。少年身材高挑,头发整齐地梳在后头,衣着简洁得体又不失气度。他的脸部轮廓棱角分明,皮肤白皙,鼻梁高挺,眼睛中填满了灵动,更显得有神。一旦笑起来,一排洁白的牙齿便一齐露出,洋溢着温暖而又治愈的笑容。
“施伯伯说笑了。再过一月泽兴便满二十三岁了,哪里还有再长高的道理?”杨泽兴笑起来时,眼睛会不由自主地弯成了月牙,只给人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你瞧瞧你这孩子,我不在的这两个月,好的东西没学多少,这油腔滑调倒是学得越来越多了。”杨崇笙站起身来,将杨泽兴的毛巾递给他。“看看你热的,赶紧歇歇。”
“既然小世侄回来了,杨兄便先忙吧。我先行告辞了。”施应成站起身来,行了个礼。而杨崇笙也跟着站起身来,在他身后回了个礼。
“映山,帮我好生送施大人出去。”
“父亲,你刚刚在跟施伯伯说些什么啊?”杨泽兴放下杯子,好奇地问着。杨崇笙看了他一言,“你这臭小子,不是一向对军事和朝政不闻不问吗?平日里问你之时,你都不声不响的,怎么今日反倒问起我这个来了?”杨泽兴坐了下来,有些不服地瘪了一下嘴,“那是从前,我觉得与我无干,因而不愿意牵扯进去。可如今我已经长大了,身为南夏子民,国家的兴衰自然牵连到我,我应当有权知晓。父亲,你可别以为我什么都不懂,你们不就是在谈论楚将军领兵南下的事吗?”
杨崇笙本不太想让他知道这些,便想找个理由随便搪塞过去。可他既然说了出来,倒也不便阻挡。杨崇笙便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儿子究竟能说出些什么花样来。“哦?既然如此,你便说说你的看法?”
“是。那孩儿就斗胆一叙。”杨泽兴看起来似乎有些不知所措的兴奋。
“近些年宁宋屡屡率兵进犯,楚将军身为镇国大将军,领兵出战本就是合乎情理之事。驻守中原便算是他的策略之一。经过几月激战,我军屡屡处于劣势,军心不稳可是战场上的大忌。在战场上根据敌人的行动而改变战略更是一个将军应有的素质。难道不管形势如何变化,我军都要固步自封,迟迟不变吗?”
杨泽兴顺手在一旁的书架上翻拢了一下,展开了南夏与宁宋的地图,指着梁西说,“例如说,我得知楚将军原本的计策是镇守梁西,东西两边同时派承坚军南下,包围宁宋的几座重要城池。挑选梁西作为下手的地盘对我南夏十分不利,但也不是无计可施。此次进犯南夏,宁宋意图攻击而非防守,围谷军兵力八万,有五万都集中在了梁西边境,由此可见宁宋国界的两边防守薄弱。楚将军带领的两万后军若是死守梁西,地形缜密复杂,不利于攻下,少说也能够坚持个五六天。承坚军若是同时向宁宋腹地的两侧突围,势必会扭转形势,将我军立于主动之地。后方连郡还有三万承坚军,到时不论宁宋如何不放,都势必无可翻身。”
杨泽兴又拿起桌上的笔,在宁宋国界上画了一条连续的曲线,“只是父亲您看,如今的形势,是宁宋已断了我军东进之路,西边的京城更是安插了两万禁军。如此一来我们的计划便全乱了套。敌人临时改换招数,围谷军又擅于围困,那么驻扎在梁西的两万后军的前进之路便被生生阻断。一旦宁宋攻下梁西,后面的连郡便是易如反掌。照此下去,很快便会打入钦山--这是我军在长安之前的最后一道防线。一旦攻破此地,长安危在旦夕,那么当地的驻兵连喘气的时间都不会有。”
“因此,孩儿倒以为,在中原地区休整是最好的选择。虽然表面上是少了一日进攻,但我们的主要目的是防守,只要梁西守住了,我们便不至于手足无措。此战最忌讳的就是快了,快则无益,我们的目标本就是七分防守,三分进攻。只要先守得住,宁宋大军便拿我们没什么办法。此时退则缺乏先行权,易陷入被动,进则落入他们所设的圈套。因而楚将军所举在目前看来是最为有效的办法。”
杨崇笙此时已丝毫掩饰不住眼中的惊诧。平日中他多忙于政事,所以杨泽兴大多数时间,不是跟教书先生待在一块儿,便是约上好友一起出游。他从未像今日这样如此认真地直视自己的儿子。
“父亲,父亲?”杨泽兴在他眼前晃了晃,“您这是怎么了?”
“好,好,”杨崇笙十分满意地站了起来,在屋中走动。“我原以为你只论诗书,从不通晓这些。可今日一见,你竟比那些关外驻扎的节度使们看的还要更加透彻!我也真是老糊涂了,你如此有军事天赋,竟没早早地把你培养起来。”
杨泽兴也站了起来,“多谢父亲夸奖。只是这并非全是孩儿的功劳,若论军事天赋,昀辰才是数一数二的军事天才。孩儿在这方面的造诣还远不及他。只不过在父亲回来之前,我已提早与他商议了此事。方才孩儿说的这些言论,也有多数都是昀辰所言。父亲大概不知,昀辰连接下来楚将军要做什么都全想明白了。”
杨崇笙点了点头。“的确,苏源望与我也是几十年的挚友。他十五岁时便接手统领承坚军,这些年来立下的战功如何数都数不清。昀辰身为将来承坚军的将帅,又怎会差到哪儿去呢?”
“是啊,说到这点,我倒还真有些嫉妒他呢。每当我与他切磋之时,我之所想总是不如他全面到位,分析得也不如他透彻。他似乎总是高瞻远瞩,也总能考虑到全方面的防卫与攻击,包括敌方的常用战略也都一清二楚。有时候我还真想知道他的脑袋里是不是装了一本军事论战大全。似乎所有旁人束手无策的困境,他都能一一攻破。”杨泽兴笑着说。
“是啊。这孩子如此有天资,若只是作为理论参照实在可惜了。昀辰大概,也很快就要接手起他应尽的职责了。”杨崇笙站起身来,望向窗外,深沉的目光染上了瞳孔。
不知道是不是树影的缘由,正站在门口的杨泽兴,脸上一直挂着的笑容却跟着杨崇笙的话,一同黯淡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