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赤冕小心翼翼地坐在床沿,双膝并拢手放在膝盖上,拘谨得好像这不是他的房间一样。周寻年坐在他旁边,两手后撑,随意的坐姿把平整的灰色被子压出许多折痕来。
“还有不到二十分钟就要出发了。”周寻年很平静地告诉秦赤冕,“据说人已经到齐了。”
唉?秦赤冕不自觉地用手抓住了膝盖。这话听着耳熟,每次班里组织春秋游的时候,班长点完人头之后总是对司机吼这么一句,人到齐了,可以出发了。中气十足,吼得整个巴士都在抖动。每届班长都是如此,搞得秦赤冕一直以为声音是否洪亮才是评选班长的唯一标准。
秦赤冕依稀记得在他为了晚点据理力争的时候有人给他科普过星船离站的时候所应遵守的诸多繁琐流程,于是照搬出来虚心请教了一下。
“哪儿有那么多要检查的,差不多就行了。”周寻年很淡定,“据报道去年星船起飞时的事故率只有百分之六,而且事故规模都不是很大,没什么伤亡。”
真是绝妙的安慰,只有百分之六。秦赤冕赶紧看了看周围有没有什么支撑物,手里抓点东西好歹安心一点。
“炸不了的。”周寻年好心地补充道,“真炸了你抓个扶手也没用是不是?”
秦赤冕欲哭无泪,他有种上了贼船的感觉,还是杰克船长那种年久失修四处漏水的小帆板。招募他时信誓旦旦地说我有一枚想去哪儿就去哪儿的指南针,只要有朗姆酒和你的帮助天下之大任我们去得,上了小帆板之后就只抱着朗姆酒,一边看着船下沉一边告诉他要不要把水舀出去你自己看着办。
秦赤冕对于面试完就工作的快速上岗体制没有意见,但没有人身保险这件事让他有些忧心忡忡,尽管他人微言轻,连找谁抗议都不知道,但还是得对着直属关系户抱怨一下员工的人身安全问题,“连检查飞船的时间都没有吗?这么急你们早干嘛去了???”
罪魁祸首讪讪地摸了摸鼻梁,视线游移避而不答。
星船会等到现在才出发,自然是为了等周寻年。同样是前往千星演武,但参加者和支援者毕竟是有本质区别的,周寻年是一个追求参与感的人,虽然骑着车领航或者在路边给运动员递水都算是参与到了马拉松之中之中,但比起这些来周寻年更愿意亲自跑完全程,尽管他只跑个1500米都得歇息半天。
周寻年想被挑选为参加者,他在搜集了大量关于千星演武的信息之后亲自筛选分析推理得出了一个结论,尽管管中窥豹难得全貌,但周寻年对这个结论相当自信。
在周寻年看来,哪怕千星演武的参加者挑选再怎么随机,那也是由人来进行的挑选,只要是人,那就肯定会有一定的标准。
既然有了标准,那就应该存在一种方法可以去满足挑选者的标准,引导他在无意中被动的去选择自己。
付春退对这个结论很感兴趣,他在周寻年结论的基础上提出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的思路,私下里对来地球挑选参赛者的人员进行了细致的调查,从人生经历到性格爱好。
在细致的分析之后,两个人在结论处产生了矛盾。付春退始终觉得只是人像侧写还不足以判断这些挑选人员的挑选基准是什么,起码得有他们过去挑选人员的案例才能做出分析,但情报显示他们都是第一次参与挑选,没有案例可供参照。
但周寻年觉得事情没有那么复杂。
假如有这么一个心地善良优柔寡断不愿见到生命逝去的挑选者,在他面前跳楼就行了。这就是周寻年找出的方法。
付春退可以理解跳跃式的思维推断,但仅限于小跳跃,你跳过西湖尚可理解,一下子跳过太平洋算怎么回事。
“他把你直接救下来不就得了?为什么就一定会送你去千星演武呢?”付春退问。
“所以时机很重要呀。”周寻年把跃过太平洋拆成了几个步骤,准备手把手地教付春退如何跳过去,“他肯定对于人选很头疼,你要在他感到焦急感到烦躁但还是不想轻易把一条活生生的人命送上战场的时候跳,让他想索性就他了吧,反正他都本来也可能是个死人了,就选他吧。”
“…”付春退觉得这步骤分解只是分成了'走到太平洋旁,助跑,跳过去',完全不具有学习价值,他仍旧对这个想法持怀疑态度,但反正实施的人也不是他。
时间就这么在周寻年把握挑选者焦躁程度中一点一点慢慢逝去,期间付春退还顺便做了个降落保护装置。他倒不介意失败,但他不想在失败之后成为想参加千星演武所以跳楼身亡了这种完全无法理解的案例的一部分,他好歹是付家长子,这么点脸还是要的。
假如成功了的话,那这艘星船就没有出发的必要了,秦赤冕也不会出现在这艘船上。所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秦赤冕也是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之一,假如星船真的出事这个房间需要负全责,一唱一和连锁作案,性质极其恶劣。
但飞船并没有出事。
尽管墙壁和门以各种方式想尽办法抵御了声波,引擎发动震耳欲聋的轰鸣声还是或多或少的传了过来,秦赤冕仿佛听见灼热的喷气口把地面喷吐得近乎融化,大量白色的蒸汽嘶嘶作响。
唉?这就起飞了?秦赤冕立即紧张地抓紧了床沿,“连飞机qì chē都好歹有个安全带,星船起飞我们就只需要坐在床上吗?”
“只要不在房间外就没事。”周寻年淡定渊博得让秦赤冕觉得说不定其实他才是在勒普泰出生的,而且一年往返两次,每次都乘坐不同型号的星船,出发前会去船长室拿笔做笔记,在路途上把知识点默背熟记,所以才对星船结构功能如此了然于心,“房间相当于具有隔离功能的独立救生舱,不会受星船的颠簸和重力影响的。”
“那你好歹也提醒一下是不是?”秦赤冕依然不敢松开紧抓着床沿的手。
周寻年再次好心地解释道,“星船离开地面是不会发出这么大声音的,你听到声音的时候,星船估计正在穿过大气层逃离地球吧。”
所以已经离开地球了。秦赤冕虚脱地放开双手,他有些没有实感,尽管按照本来的计划此刻他也应该在星船上,在某个狭窄的生命维持舱里。
门口传来嘀的一声响,周寻年知道那是解除出门限制的xìn hào,星船已经进入了预定的轨道,在漆黑的宇宙中劈开尘埃和细小的陨石,向着目的地毫不动摇地前进。
周寻年站起身来,准备回房。临走前想了想,把从仓库顺手摸来的报酬扔给秦赤冕,“这个给你吧,你说不定用的到。”
“这是什么?”秦赤冕很配合地问道,他刚刚就有这个疑问,毕竟是自己的报酬,提前弄明白是什么方便讨价还价。
于是周寻年又开开心心地坐了回去。
纤长的手指抚摸过弧形的纹路,在安抚过贝壳的情绪之后毫不犹豫地用力从缝隙处把它扳开,像什么东西碎了一般发出清脆的响声。
结果还是要扳开嘛,秦赤冕想。
贝壳中什么都没有,更准确地说,贝壳是实心的,粘合在一起的部分扁平而坚硬。
只看外观实在是想像不到用途。
“阿哈瓦。”周寻年说,“这是最近才在某个星球上被发现的贝壳,他们星球的人叫它阿哈瓦。”
“这种贝壳,是绝对对称的孪生,你把它从中间扳开,你对这一半所做的任何事,都会立刻在另一半得到反馈。”
秦赤冕好像有点明白这是用来干什么的了。
“无论距离多远,无论怎么隔绝xìn hào,只要你在这一半刻下什么,另一半的对称的地方都会立即出现一模一样的刻痕。这不是由什么xìn hào传递的,就是这种贝壳的生物特征。”周寻年描述的时候既不惊叹也不兴奋,但秦赤冕还是感受到了这个东西的价值。
“付春退给这东西起了个名字,据说和原住民起的阿哈瓦这个名字意思是一样的。”
周寻年的声线突然有些惆怅。
“阿哈瓦,翻译过来就是爱情。”
对爱情一无所知的秦赤冕立即识趣的闭嘴,把问题收回了心里,这个话题有些敏感,陷入回忆的男人不能随便触碰。
但要是早个一两年,秦赤冕肯定很想要这个东西。
当相隔的距离达到一定程度,情感的传递就会变得十分缓慢,信息从地球到勒普泰需要两个月,那一来一回就是四个月,相互交换三次消息,一年就这么过去了。
但现在应该用不到它了,不再有那么强烈的情感需要传达了。秦赤冕看着业已分离的贝壳,此刻每一半都还完好无损,但总有一天,它们会在宇宙遥远的两端,因为某种目的而承受同样的苦痛。
真是可怜,秦赤冕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