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南楚边疆华云关。
凄寒月影出天山,无尽苍茫云海间。
谁放长风几万里,恣情吹度华云关。
华云关多山脉,极目远眺,蓝天下,那山峦叠嶂的峰尖常年积着白雪。白皑皑的雪线绵延着翠绿的森林,纵马其中,只听见马蹄溅起漫流在岩石上的水声。
入林的时候还仿佛从寒冬走入了早春,穿林而过,便又是深秋。天高云阔,峰峦如屏,大漠横斜,夕阳驼影,一片萧索模样。
任红尘已经连续赶了三天三夜的路,只因为听说江湖上声名狼藉的采花大盗在南疆现身,他便立刻备马启程,仗着一身少年义气,男儿豪情,兼程数千里来抓贼。
楚国是武者世界边缘的凡人属国,因修炼资源稀少,国内多为普通平民。当然也有一些修炼武功小有所成的名侠义士,任红尘便是近几年来在楚国声名鹊起的少年侠客。他无门无派也无家族背景,却以年仅十七岁就修炼到了淬体六重的淬骨成钢的境界。
要知道一般人年幼时身体无法承受淬体的巨大压力,通常都是十五岁才开始修炼。两年时间达到淬体六重已经不可谓不快,据说这任红尘更是将一门江湖上常见的入门功夫“心意**拳”修炼到了堪比黄级武技的威力,被奉为楚国百年不出的少年天才。
此刻的任红尘已经是风尘仆仆,困饿交加。他只想到华云领最出名的聚云阁去好好的吃一顿大餐,然后再洗个热水澡,美美的睡上一觉。
聚云阁的菜依旧美味,酒也依旧醇香。任红尘以前来华云领最喜欢这家酒店,现在他就正在享受这边塞的独特风味佳肴。
就在这时,突听得远处有琴声渺渺,由远及近,不多时似已在酒店的门前。当琴声在远时,门外还有边关的猎猎风声,不远处的马厩里不时有马嘶阵阵。当琴声来到门前,风声与马鸣竟似都已不在,仿佛天地为之一静,只余琴声在这寒冷的边关上潇洒飞扬。
酒店的门打开的时候,便有一轻裘缓带,白衣胜雪的偏偏公子竖抱着一支古琴缓步走进。他似谁也未看上一眼,既温柔又深情的盯着他手中的瑶琴,一双手也未曾停歇,犹有轻扬的音符跳动而出。
店中的人当然都在盯着这位俊逸出尘的青年公子看,任红尘却压根也没抬头,他似乎根本就没有听到那公子琴中的音律,只一门心思的低头吃饭。似乎再美的乐曲也比不上眼前的烧羊肉可爱。
任红尘不懂得欣赏风雅之物,却总归有人懂得。那知音人此刻已在赞叹:“妙哉,妙哉。此琴悠然如松涛阵阵,回应空谷;澄然似秋水漾漾,轻扣浅滩;皎然如满月粼粼,垂照汉瓦;铿然似铁蹄嗒嗒,飞掠秦砖。若得一雅室闻弦对弈,岂非人生一大快事!”
知音人虽然将琴音称赞得人间难觅,却又话语一转,只将其贬低为伴棋佐闲的附庸之物。
知音人的衣着打扮更是奇特,头戴一顶左黑右白的书生帽,身穿一习左白右黑的素长袍。他垂手而立,竟如星盘棋布,他手中也果真捧着一盏棋壶,似是随时要与人落子成弈。
这人也不知是何时进到饭店里来的,他穿的如此怪异明显,却似乎谁都没有看见他。但当他说话时,他却偏偏已站在店中最显眼的位置。他最显眼的又偏偏不是怪异的衣着,而是他的脸。明明是个男子却妖俊得不似男子,仿如画中人物。
那黑白怪人说话的时候琴声就已停止,此刻便见那弹琴的公子叹道:“对牛弹琴,纵雅音也无弦意。果真不如手谈小娱之物。”
他一句话,不仅把手谈对弈贬低成了娱乐消遣的小道,还将在场的众人都贬低成了粗不识音的牛畜。
南疆的汉子生性彪勇粗豪,原本见这两个青年公子弹琴斗嘴还不怎样,此刻却已有人拍案而起,指着那弹琴的公子怒喝道:“你说谁是牛?还不滚过来……”
话还没说完,便见那弹琴的公子看也未看便甩手轻飘飘一掌向着那汉子拍了过去。汉子虽惊不乱,立刻沉腰坐马,一双沙包大的铁拳向着那如女人般弹琴的纤细手掌砸了过去。
汉子的眼中已闪过残忍的光,敢在南疆呼喝闹事的从来没有弱者,他一双拳头上力量涌动,竟赫然是一位淬体三重境界的练家子。众人似已看到了弹琴公子手腕迸断的凄惨下场,不由心中暗叹可惜了一双奏乐的巧手。
手腕迸断!折腕的却不是那青年公子,而是那勇猛强壮的汉子。只听嘭嚓一声响,那南疆汉子便已哀号着跌退,他左手拖着右手腕,关节处似已变形倒翻。
同桌的数人见同伴被人一招击伤,个个起身抽出兵刃。对方虽强,但他们人多势众也不会怕了分毫,此刻就要为同伴报仇。
眼看激斗将起,却见又一青年公子大喇喇的从门外走了进来。这人身形高挑伟岸,身穿紫金绸缎的锦衣,一张脸上棱角分明又不失英俊,宛如一位王孙贵胄。
锦衣虽华贵,却也单薄,那人在这南疆冻土上,竟似浑然不觉得冷。
他虽看似贵族,走起路来偏偏倒像个醉鬼,摇摇晃晃的踱着步子走进了酒店,手里还提着个酒葫芦,不时灌上几口。
而当他开口说话时,仿佛又变成了手掌生死的君王,语气坚定,声音沉凝,似乎他的话出口便不容置疑。他对着那几个汉子道:“你们可认得我是谁?”
几个汉子连忙唯唯诺诺的答道:“我等认得。”
那高壮青年又道:“你们可愿给我个薄面,就此离去?”
几个汉子又道:“我等愿意。”说完他们竟立刻扶着受伤的同伴迅速的离开了酒店,头也不回,仿佛老鼠见了猫。
高壮青年见那几人识趣,似乎也很有面子,露出几分满意的神色。但很快又似醉了,摇晃着找了把椅子坐下继续喝酒。
这时店外又有人声响起。
只听一逍遥放纵的声音大笑道:“静弹弦数声,闲饮酒无为。何言文武就,琴棋良可悲。哈哈哈哈哈!”
这人一边吟诗一边施展身法,以凌空飞度之姿跃进酒店。他脚不沾地,身子在半空翻腾折转,似水中游鱼灵活无比。忽又见那人身形抖动,向着三个青年公子中间处射去,双脚落地既快且稳,没有半点声音。
来人眉目清俊,肤白如玉。同样如玉的手上握着一把真正玉制的折扇,此刻他已将折扇展开在身前轻摇,赫然又是一个文生打扮的青年公子。
今日怎么此地来了这么多位身手不凡的公子少爷?
众人心中疑惑,任红尘却根本懒得理会。此刻他已将烧羊肉吃个精光,又抱起一锅山药炖蘑菇大快朵颐。
那四个公子都已站在任红尘面前,见他闷头吃饭,居然一个个也不说话,就这样安静的站着看他吃。竟然很有耐心。
于是饭店众人便见到了惊奇的一幕。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人坐在桌边风卷残云的大吃特吃,旁若无人。四个二十出头气质超凡的青年公子站在他餐桌前不远处看他吃饭,却像是正在观赏一幅出自大名士手笔的泼墨山水,饶有兴致。
任红尘终究不习惯就这样被人盯着,忍不住抬头问道:“你们定要这样站着,也不怕扰了店家的生意?”
那弹琴公子悠然道:“我们就这样站着,已经是店家最大的生意。”他说着便掏出一锭金元宝,随手一丢,元宝便如穿了线的木偶慢悠悠的飘到了柜台,轻轻的落在了掌柜面前。
寻常百姓家的买卖多用得是铜钱碎银,掌柜哪曾见过这么大一锭沉甸甸的金子。如今已经是笑得合不拢嘴,频频向着那弹琴公子点头哈腰的道谢。
任红尘却恼怒道:“你们宁肯花费一锭金子,就只为了站在这里?就为了看我吃饭?”
那个身着黑白书生袍手捧棋壶的公子叹息着插口道:“无论如何,无论多少人在看着你,你都总该多吃一些,吃饱一些。”
任红尘也叹气道:“我原本的确是打算多吃些,聚云楼的菜从来也没有让我失望。但是有幸见到四位公子,实在是比吃什么都让人饱腹。”他毫不客气的讽刺这四位公子让人倒了胃口。
“可惜,可惜。”黑白袍公子又在叹息。
任红尘问道:“可惜什么?”
那原本醉醺醺的公子又仿佛变得清醒了,他冷冷道:“可惜你本可以吃得饱些。”
任红尘道:“饱些与饿些又有什么分别?”
那醉公子继续道:“将死之人,饱些总是好过饿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