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牧!任红尘一直不肯怀疑裴牧将军,不只因为他是自己的好朋友,也因为他是戍土守疆的英雄,是任红尘一直尊敬的人。
如果这一切都是裴牧在暗中操纵,那么他的心机就未免太过深沉。
他与任红尘相交一场,却从未露出半点破绽。直到天下人都知道了裴牧和任红尘是好朋友,他又不惜牺牲自己女儿的名节,亲自作证证明任红尘就是采花大盗彻底毁掉任红尘的名声。
即便现在任红尘怀疑他就是幕后的黑手,操纵了长风镖局的屠杀和劫镖又能如何。此刻任红尘再跳出来指证裴牧,天下人也只会认为他是被指认了采花大盗,恼羞成怒的倒打一耙。
如果对手真的是裴牧,那么任红尘几乎没有机会再平冤。
然而不论是不是裴牧陷害了自己,不论自己还有没有机会证明自己的清白,任红尘此刻都还有一个地方必须要去。
那个长风镖局曾经驻扎的林地,劫镖事件真正发生的地点。
敌人既然将尸体都运回了长济镇,造成有一股强大力量连同任红尘突袭了长风镖局总部的假象,那么他们想必已经将原来的战场清理过了。
但是如果能找到蛛丝马迹,或许就可以成为自己被陷害的证据。况且任红尘也一直想不明白,为什么强大如聂云竟然就在那一夜无声无息的陨落。
他到底是怎么死的?有什么人能轻易杀得了聂云?
另外一个让任红尘费解的地方就是劫镖当夜自己明明和聂雨蝶回到过长济镇,当时镇上还空无一人,后来又怎么会尸横遍野?那个神秘的幕后组织到底是在什么地方屠戮了这些人?又是怎么在一夜之间将这么多人的尸体运回长济镇的?
三人一路向北,仔细搜寻了很久。
让任红尘感到惭愧的是这次他似乎又迷路了,南疆的路似乎很不好找,远不像他对北方地域的熟悉。他们三个人分开一定距离,地毯式的搜索,却直到天已入夜,也没有找到劫镖当夜发生激战的地方。
苍澜镇,兰亭楼。
自从店老板万金油意外横死,这里便遭了官府的查封。如今却成了任红尘等人藏身的好地方,平常日根本没有人会来这里,又有好酒解渴解愁。
苏静静原本也是楚国北方人,来南疆不久,此刻尝了兰亭楼的上等竹叶青也是赞不绝口,从此酒壶不离手。
这疯女人性格彪悍,却偏偏好酒易醉,每醉必疯,比平常时候更疯。
每次苏静静更疯的时候遭罪的都是乌鹭。
她要么就突然忘记了乌鹭男子的身份,对他一通死缠烂打带占便宜,甚至有一回还要霸王硬上弓地去脱乌鹭的衣服,惹得乌鹭滋哇乱叫,倒真惊恐得像是一个受了欺负的小姑娘一般。
要么虽然记得乌鹭是个男子,却更是对他那张妖异俊美的面孔厌恶不已,动辄劈头盖脸就是一顿骂,什么娘娘腔、二椅子等等污词乱语,直骂得乌鹭开始怀疑人生,羞愧得恨不得把脸遮起来再也不要见人。
乌鹭多次想要就此离开,有多远就躲多远,却被任红尘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胁之以力,死拖活拽得不让走。
开什么玩笑,有乌鹭在吸引苏静静的火力,自己还能消停。他要是走了,就凭这又疯又醉的女人在这折腾,任红尘肯定连投案自首,承担所有罪名的心思都有了。
他们三人几日来又多次试图去寻找劫镖当天激战的营地所在,却都无功而返。
任红尘只道是敌人势力太过强大,真的将所有痕迹线索全部掩埋,也彻底绝了找到这条线索的念想。
这一日任红尘突然来了兴致,要与天下闻名的棋公子对弈手谈,智慧交锋,一争长短。
乌鹭巴不得有个借口可以脱离苏静静的纠缠折磨,加之他自身的确酷爱下棋,更有心与号称天纵之资的任红尘好好比试一场,便满口答应。
两人就在这兰亭楼的雅间中围炉对弈,饮酒畅谈,好不快活,有一种说不出的潇洒惬意。
任红尘兴致浓处,突然吟诵起北宋徽宗皇帝赵佶的一首宫诗:
忘忧清乐在枰棋,坐隐吴图悟道机。
乌鹭悠闲飞河洛,木狐藏野烂柯溪。
诗罢两人都是一愣,不由相对而笑。人生中事无巧不巧,这徽宗的诗句中也有“乌鹭”的名字,当然此乌鹭非彼乌鹭,却是让人感慨世事之难料。
任红尘执黑与乌鹭一役,双方落子掷地有声,似乎都想在气势上压倒对方。开局白20扳时,黑21断,白反扳形成转换,接着在中腹展开角力。乌鹭的白棋滚包将黑围住,随后白96强行动出中腹一子,将黑分成两块。
任红尘频频陷入长考,黑105的肩冲遭到白靠的反击,自身联络再度受阻,两子深陷白阵。白132挂角时形势已颇佳,不过乌鹭还是选择了一路点杀黑棋。
这是两人智慧与意志的碰撞,但任红尘毕竟平日较少对弈,即便头脑灵活,依旧落入下风。
乌鹭已将棋艺融入自己的生活,融入自己的武功,几近于道。此刻虽已占尽优势,却也陷入漫长思考,每一步落子,都会思考到二、三十步以后的变化。
或许任红尘的应手还没有想到那么深远,乌鹭却频频皱眉,仿佛在更远的棋路变化中,他占尽优势的局面还有被任红尘扳回的可能,他实际已经在自己和自己对弈。
临近尾盘,近二百手时,白子优势巨大,黑子几乎无力回天。但任红尘还不肯轻易放弃,再次陷入思考,他足足用了半柱香的时间,几乎想遍了所有应对可能,依旧觉得没有任何机会。
任红尘不由叹口气道:“我输了。”这本就是朋友切磋,虽尽力相争,但也不会纠结于胜负。棋力不足,他愿意坦然认输。
任红尘在思考棋局的时候乌鹭也在思考,似比任红尘思考得更深入、更艰难。
几乎在任红尘开口认输的同时,乌鹭也开口,他口中说出的也是同样的三个字:“我输了。”
任红尘闻言一愣,白子占尽优势,怎么乌鹭反而要认输?他不由失笑道:“你这家伙莫非赢了还卖乖,故意认输羞辱我不成?”
乌鹭没有说话,自顾从任红尘的棋壶里拿出一枚黑子,点在了棋局当中。
任红尘定睛看这一子,起初还不解其意,但仔细思量才发现这实在是一手以退为进的妙招,不仅退出了白子的封锁,更是盘活了全场的黑子,贯通全局,正是制胜的关键。
乌鹭也没有在乎输赢,他在乎的是他的棋道。他淡淡道:“有的时候当局者迷,你本思虑周密,智慧通达,若你能像我这样跳出棋局,纵观全场,或许棋力还要在我之上。”
任红尘闻言又是一愣,他若有所悟,突然也不管棋局,也不管身前对坐的乌鹭,径自盘膝闭目,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
任红尘将自己最初接到采花大盗在南疆出没的消息后连续赶路三天三夜赶到华云领,又在聚云阁遭遇四大公子围攻,一路走来所见到的每一个人,听到的每一句话,经历过的每一件事都细细的回想了一遍。
当局者迷,此刻他置身事外,从新审视,反复深思。
良久,当任红尘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便看到了乌鹭在冲着他笑,还是那种被苏静静严重鄙视的妖异笑容。
乌鹭问道:“可有所获?”
任红尘点头:“的确想到了一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