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一年我十岁,我被押送进了皇宫,成为了一名女侍,年龄最小的女侍,侍奉在离城的宫殿之内。神族之人有着一头乌黑的头发和黑色的瞳仁,我曾经远远的看见过神皇,他已经百岁正值年,两鬓却已有了白发。
我无数次的想要问他,妖月族到底做错了什么,因为我记得,族的长老曾经告诉我,只有做错了事的人才会受到惩罚,而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做错了什么,会被杀死悬挂在城门。
很多年后我才明白,只因为神皇的一个梦,妖月族就变成了神域的历史,那历史的长河,冤魂有多少,河就会有多深就会有多广。我曾不止一次梦见自己想要趟水越过那条河,但每一次都会无端惊醒,因为我发现,我怎么也趟不过那条由悲伤汇聚而成的逆流之河。
神族的皇子将会被妖月族人杀死,神域也将因此倾塌,这就是那个梦,那个让妖月族人淹灭在历史长河的梦。然而我却成为了妖月族唯一幸存的族人,只因为观星台上的祭司告诉神皇,神域的荣耀需要妖月族唯一的血脉来为之点缀。
水晶宫,是皇子居住的地方,我跪在他的面前里捧着清晨采集的花露。一袭白裘胜雪,不浓不淡的剑眉下,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流水,温润得如沐微风,鼻若悬胆,似黛青色的远山般挺直,薄薄得唇颜色偏淡,嘴角微微勾起,一头乌丝垂肩,他已经五十岁,他是神域的皇子——歆姮。
我忽然又想起了多年前离家出走的哥哥,我笑了,也许我并不是妖月族仅存的唯一。
歆姮皇子走到我面前,将我的脸捧起,他说,你笑的真好看,你愿意做我的贴身女侍吗?我微笑颔首,我说,亲爱的皇子,这是我的荣幸。
雪季十年一遇,而风季却是一遇十年,整个神域迎来了风的季节,它们就像是脱缰的马匹奔跑在神域的每一个角落,我看见歆姮雪白的长袍在风里起舞,他已经一百岁了,他的乌丝及了腰,背影像极了哥哥,出神间,我仿佛听见他在唤我,云姬,快乐的活下去。
他喜欢站在离城最高的塔顶,张开双臂,任由那肆虐的风将雪白的长袍灌满,而后仰面向天微闭双眼,嘴角轻轻上扬,他背对着我,他说,云姬,我知道你是妖月族的公主。
那一刻,我亦是微笑,我站在离城最高的塔顶,凝望着南方,我呢喃着,我叫云姬,我是妖月族的公主,他缓缓转过身,捧起我的脸,那笑容里多了一丝我看不懂的灰暗。
在他举行chéng rén礼的那一天,我默默的为他披上锦衣华袍,脑海里突然浮现出母亲为父亲披挂战甲的画面,我的一紧,扯掉了披风上的深海珍珠,我像一只迷失了回家之路的羔羊,我惊慌失措的俯身寻找,他却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微笑,这样就好不用寻找。
宫殿长长的厅堂站满了华丽的身影,我看见神皇高高在上,他的白发又多了几缕,琴师弹奏着美妙的篇章,我听见他说,歆姮,神域未来的皇,她将成为你的皇妃。
而后,我看见一个足以倾城一世的绝měi nǚ子,抚琴而立,笑靥如花,一头水蓝色的长发早已及了地,明亮的眸子似一汪清泉,她跪在了长阶之下,曼妙的身姿像盛极而开的婆罗花,她说,我亲爱的皇子,我愿意成为您的皇妃。
于是,在甜美柔和的乐声,歆姮微笑着走下台阶,他牵起她纤柔白皙的,他说你叫什么?
我叫莫篱。
那一刻我亦呢喃轻语,我叫云姬。
这是发生在风季最后的故事,好长好长,长到我的头发一眨眼就及了腰,我用束带将它挽起,终有一天它会及地,那时我会将它剪去,然后再等上一百年,它依然如初,却不再是当初,因为再也没有裙摆让我蜷缩。
冰海深处的人鱼唱起了嘹亮的歌声,它们天生就有一副世人艳羡的歌喉,坐在海岸我光着脚丫,浪花一浪接着一浪追逐嬉戏着,它们的欢快,让莫篱弹起了抚琴:
——离离之城,无聚无散;
——若为魂兮,请归请归;
——若为魄兮,亦归亦归。
我不懂音律,却莫名的湿润了眼角,而她,却早已泪流满面,琴弦跳动的音符仿佛一双温暖的臂将她环绕,水蓝色的长发在海风杂乱飞舞,她说,她叫莫篱,是精灵族幸存的唯一,她住在没有雪季的克雷拉尔黑森林。
炎季,是神域最温暖的日子,我叫云姬,我已经一百十岁了,我的银发已经及了地,我将它及肩剪去,埋葬在莫篱的碑旁,她死了,死在一个静谧的夜里。
她喝下了鸢尾花的露水,嘴角溢出了黑色的血液,我就站在她的身旁,是我采集的露水,我知道鸢尾花是剧毒之花,是我杀死了莫篱。
当我看见她蓝色的瞳孔急剧收缩的时候,一种莫名的心痛曾让我改变主意想要救她,然而,她绝美的容颜却露出了坦然的微笑,就像是饱受千年的煎熬终于得到了解脱一样,她说,谢谢你云姬,快乐的活下去。
多少个夜晚,我蜷缩在厚厚的裘绒之下哭泣,我试图忘记莫篱死去后安详的笑容,试图将内心深处的恐惧就此埋藏,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我清晰的记得她说,云姬快乐的活下去。
而我,只能在心里默念着,莫篱,对不起,我不能允许你伤害皇子。从此,在我的内心深处,种下了第一颗悲伤的种子,我却无能为力的看着他滋生发芽,最后疯长成一片带刺的荆棘,让我痛彻心扉。
没有人追查她的死因,亦没有人再次提及,一切皆以尘埃落定,歆姮将一棵幽兰种在莫篱的碑旁,我第一次看见他俊逸的脸上,浮现出一抹黑夜般的深邃,他的皇妃死了,他没有流一滴眼泪,我只记得他一夜宿醉,醒来又是一脸灿烂的笑,那笑容里,多了一些我看不懂的东西。
神域的夜空,美的让人心醉,我看见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飞逝而去,皎洁的月光倾泻而下,观星台的高出,站着一位穿着斗篷的祭司,我感觉到了一股熟悉而又陌生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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