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窗外流云,如织如丝般沾染着尘埃,伴着这冷宫清寒让光阴渐逝,而无法触摸的岁月亦催生着无痕的寂寞,她那双清澈明眸迷乱了一院的芳华,泛滥开来,胜极了夏日妖娆。
“我进宫五年,便在这冷宫住了五年。”
她凝眸望着院里的那颗花楹,她说那是来时栽种下的,经此多年已经阴翳一方,枝繁叶茂冠若伞盖,她唇边再次扬起的一弯笑,似洇染在素净宣纸上的一朵荷,娇艳明丽。
“能帮我研墨吗?”
我点头,轻挽长袖,她便铺了一案素白,提笔行墨,我在一旁静看着她的身影,寂静如年华默默,挥洒着一纸的清寒孤芳,便是一帧韶华不改。
那是一幅竞相斗艳的墨色牡丹,而整个院落却没有栽种这花,停笔蹙眉,她又勾上一笔然后才露出满意的笑,她说,只要心情不改,那些沦为曾经的美妙风景,也依然可以重归于眼底。
我惊诧于她的那份云水禅心,如此静静煮一壶香茗画一幅画,素心素颜安之若泰,恰似与岁月脉脉对语,在纷繁的尘世独自承受花开花零的凄凉。
“你甘愿在此度过一生?”
“甘又如何,不甘又能如何?”
收起了那帧墨迹未干的画,她浅尝了一口清茶,她说,很多时候一份淡泊的心情其实很简单,那便是心如止水,她给我讲起了关于她的故事。
时光悠然,开满山花的南坡总是能看见姑娘奔走阡陌,她静心呢喃,安恬的拼凑着相遇的段落,那个不复回来的时日,如斑斓的野花开在光阴里,悠悠自醉暗香盈袖,她还记得蜿蜒向村口的那条小路,男孩蓬头垢面的出现在路的尽头。
“姐姐有吃的吗?我几天没吃东西了!”
“给,这是我最后的馒头。”
她依稀记得男孩腼腆的模样,因为吞咽的过急而噎住了喉咙,她便递给他一壶清水,那是她采集的晨露,作为回报他欲将颈上的铃铛相赠,而她执意不要。
“他,便是钟楚离。”
一声幽幽叹息,她说,在那个贫瘠的山村,却将快乐滋养得像荒草一样疯长,一起追逐蜂蝶嬉戏,一起下河捉鱼,还会偷挖邻里种的荸荠,他们闹得山村鸡飞狗跳,然而他们的住处总会有人送来番薯和野果。
“后来我才知道,那些吃食都是村里的叔伯婶娘悄悄送的。”
再后来,她不闹了,她开始向村里的女人们学习女工,向村长学习识字,摇身一变成了董事的姑娘,而他,却成了村里的孩子王。
“你的画,也是村长教的吗?”
她哧笑,能善画的那是书生,而后她踱步走出屋院,抬头看着浮云流动的远天,思绪仿佛是被拉长的线,她说,村长其实只教会她写自己的名字。
一切果,皆有因,那年,一位闲游书生路经村庄,喜于那里的隔世宁静便在山村待了一年,住的就是她家,他便教她琴棋书画,而她通过他也知道了外面的繁华。
时光的小河汇聚着美好的回忆静静流淌,来年的春,书生说他要继续远走他方,临行前,他为两个孩子作了一幅画。
“漫山野花铺就的画底,少男少女在其间追逐嬉戏……”
她忽而一阵感慨,她说,时间真的过得好快,一眨眼我们就在回忆长大,那些曾经对风说过的话,已经随着流年一点点消散在思念里。
“有相遇也就有分离,奈若何。”
有一天,山村里来一群乔装打扮的客商,他们接走了他,留下了当年书生临别时所作的那副画。那一天,她才知道钟楚离脖子上常年挂着的那对铃铛,受赠于东夷的王。
“他说他会来接我,那一年我十六而他才十。”
她曾独自踮着脚尖,张望着他来时的那条蜿蜒,一望,又是年,她说,其实她一直把他当作弟弟,所以很快便忘了那段风景,她重拾了自己的心境,走出了那个山村。
“后来的后来我成了秀女进了宫。”
“他曾去过你们住的地方找你。”
她苦笑着点头,她说她都知道,在进宫的那一天,一位蒙面黑衣人试图将她劫掠,不想却被州的二皇子青墨击伤而退,他出现的刹那,她便知道那就是他。
“他额央的那块疤,是那年偷王婶家柿子从树上掉下来摔的。”
说到这里她又是一阵轻笑,仿佛昨天的旧影被流年倒影在眼前,而她的心情似乎还停留在那副美妙的画卷里,我看不清她眼里充盈的迷离,我只能沉默不语。
“是他派你来的?”
“不是。”
于是我将我所经历的故事告诉了她,而我也恍惚游弋在那些新旧交替的记忆里,她的脸色添了一些惆怅,似乎忘了言语,就那么怔怔的看着我,然后过了很久,她撩开了左臂膀的衣袖,那里有一道很深的刺口疤痕。
“那天夜里,是他混进了皇宫。”
“是他行刺了先皇?”
在她点头的时候,我和她站立的小院忽然就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我几乎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的撞击着胸脯,她告诉我,是她替先皇挡了一剑,然而还是没有改变事情的结局。
那夜,她从他腥红的眼看到了疯狂的杀意,还有无尽的怨念,她苦叹时光不能倒退,过去亦无法挽回,她欠他的不仅仅是一份情义,还有一句对不起,然而这句话还没有说出口,一切就已经没有了回旋的余地。
“你知道真相!为何不向世人说明?”
“那一剑,刺穿了我肩膀,之后的时日我便一直在深宫静养,待到痊愈之日,先皇已经离去,而我亦因为那一剑的护驾之功,没有沦为殉葬。”
她莫名的笑,笑容里隐忍的悲痛,似那指尖的岁月,在不经意间撕扯着心扉,她说,有些爱,错过了就错过了,即便你不愿臣服于命运的束缚,但也反抗不了命运的安排。
我还想说什么,她却转身走进了里屋,然后拿出一副画轴,打开,正是那副有些褪色的墨色牡丹。
“天色不早了,你该走了,替我把画交给他,今生我欠他的,来世我再还他。”
傍晚的云与霞,结伴从冷宫头顶飘过,那院子里的花,在黄昏之开得影影绰绰,我拿着那幅承载流年的淡墨,走出了那片即将披带夜幕浅影的花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