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诹访赖泽来说,眼前的路一片漆黑。
武田胜赖这个流淌着诹访家血脉的懦夫不仅一把火烧了新府城,还毫无廉耻的扔下武田家的基业逃入深山。一天以前在军议上,作为武田胜赖嫡子的武田信胜声泪俱下劝谏武田胜赖背水一战的场景还历历在目。就连这个十多岁尚未元服的少年都比武田胜赖有骨气。他不忿的想道。
眼见武田胜赖一意孤行,诹访赖泽只得孤身一人出走。他不是不想和宗家生死与共,但这样窝囊的死法对于他来说完全不可接受。他宁愿在新府城举着诹访家的旗帜与敌军同归于尽,也不愿意在深山老林里成天担惊受怕惶惶不可终日。
离开了武田胜赖之后他去甲斐国中的武田八幡宫取了一套崭新的神官常服,自己在狩衣上绘上了诹访家的梶叶纹。随后大摇大摆的取道逸见路回归诹访。
在亲眼目睹了武田胜赖的丢人行径之后,他暗自发誓无论何时都不能堕了诹访家的威风。
甲府的夜晚比诹访要冷些,待惯了诹访的赖泽有些不适应。这甲斐国他是一天也不想多待了,只有早日回归诹访整合起群龙无首的诹访众,未来才有希望。
诹访赖泽正畅想着未来作为诹访家当主,一统诹访伊那两郡的盛况,不知不觉下走到了一座居馆前,门外坐着一个正在出神发呆的虚无僧。他虽然感到有些奇怪,但也习以为常。这年月随处都是山伏和虚无僧。尤其是在甲信山中,这些信奉不同山岳信仰的山伏简直多如牛毛。但他也暗自小心,因为不是每一个山伏都是真山伏,很有可能是潜伏。
当宋然看见诹访赖泽的时候,好像饥渴的宅男看见一丝不挂的měi nǚ出现在自己眼前。这并不是因为诹访赖泽长得像是měi nǚ,宋然也没有什么特殊的爱好。
他看见了诹访赖泽狩衣上的梶叶纹。
战国时期以梶纹作为家纹的豪族虽然众多,但在甲斐国以梶叶为纹且够资格穿这一身神职狩衣的,只能是诹访家的人。
这个人是谁。
宋然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眼前这人看来最多不过二十岁光景。在这个微妙的时间点上敢穿着狩衣堂而皇之的上路,而且还绘着和武田家关系密切的诹访家梶纹的狩衣,要么是一心赴死的壮士要么就是年轻气盛的傻子。
历史上,诹访众笔头诹访赖丰于鸟居垰战死之后,继承诹访家家业的重担就落在了诹访赖忠身上。与宁死不肯背叛武田家的诹访赖丰相比,诹访赖忠则是一个不折不扣的二五仔。本能寺之变以后,他先是打跑了织田势的诹访郡代,随后重新打起诹访家的名号联合小田原北条氏,抵御德川家对信浓的侵攻。兵败德川之后之后他又迅速向德川家臣服,从此忠心耿耿的跟随德川家直至去世。
关东转封时诹访家被迫跟随德川家离开故乡。尽管背井离乡,但他总算为诹访本家打下了江户总社番的基业,也不失为一个成功的二五仔。
宋然盯着逐渐走近的诹访赖泽,心里想着如何将他收为己用。众所周知,诹访家世代承袭诹访大社大祝一职。诹访家在信州的影响力不光体现在民间,作为神党三十三家的共主,诹访家对于本地的地头武士们也有十分大的影响力。得到诹访家的效忠,是他再兴武田家门路上的第一步,也是最难迈出的一步。
诹访赖泽借着月色想要看清眼前这个山伏的面容。他依稀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在哪里见过。作为诹访赖丰的嫡子,他本应留在甲斐当人质。但武田胜赖上位以后对于诹访家格外厚待,所以他一年中倒有一大半的时间留在诹访。
也正因为此,他对宗家的人物都不甚了然。眼前这个人虽然眼熟,但他不敢确定此人身份。万一这人是织田军的细作……他不敢再往下想
他开始有些后悔自己这么鲁莽,穿着梶纹狩衣招摇过市。倘若被人当做武田家的亲族众,那他再也别想看见诹访湖的日出了。
想到此处诹访赖泽停下了脚步,并未贸然走进居馆。他打量着眼前的宋然,轻声问道:“阁下可是信奉八幡大菩萨”?
诹访赖泽虽然年轻,但并不是个愣头青。他这句话问的十分有技巧。八幡大菩萨是武家所信奉的神祗,甲信越山间的山伏大都信仰着各种不同的山岳信仰。若不是武家,鲜有信仰八幡神的山伏。如果眼前这个山伏顺着他的话说下去,那他恐怕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山伏那么简单了。
宋然也识破了这其中的关键,他心中一阵冷笑。眼前这个人果然还是太年轻,这样的试探太过明显了。
“竺溪斋是你什么人”宋然冷冷地问道。
以他在武田家中的身份,就算是诹访赖丰亲临,他也没什么好客气的。与其和对方虚与委蛇,不如中宫直入。反正以他的了解,诹访家虽然有诹访赖忠这个二五仔,但从没听说诹访家在天目山以后出卖过武田家的同袍。所以他放心大胆的说出了竺溪斋三个字。
诹访赖泽听见这句话,心中的惊惧不亚于军议上听见武田胜赖说要弃守新府城。现在他可以完全确定眼前这人出自武田宗家了。
宋然口中所说的竺溪斋,正是诹访赖丰的父亲诹访满邻入道后的斋号。诹访满邻,也就是诹访赖泽的祖父,诹访家如今的主心骨。听到这三个字让诹访赖泽一时不知如何作答。虽然他的父亲诹访赖丰在武田家薄有声望,但他的祖父自从武田信玄平定信浓以后就隐姓埋名,鲜有露面。
除了武田宗家之人,根本不会有其他人知道祖父的斋号。眼前这人必定与宗家联系密切,甚至有可能是武田胜赖的兄弟。但如今宗家已成这幅光景,要是贸然收留一个金玉其外的废物,那无异于引火**。
想来想去,他决定不卑不亢,且听听这人作何理论。“是在下家祖”。诹访赖泽毕恭毕敬的答道。
“你是越中守门下还是安艺守门下?”宋然装出一副十分老成的口气问道。
“越中守是在下先父。”
“你此时出现在这里,御馆大人可是已经遭逢不测了?”这是宋然眼下最关心的问题了。倘若武田胜赖的走向和历史上出现了偏差,他就必须要重新选择下一步的计划。
“禀大人,御馆公已于日前烧了府中新城,带领侧近去小山田备中处避难了”
“那诹访家眼下由何人执掌家门”
“自先父于鸟居垰为武田家捐躯以后,本家现今暂无人执掌”诹访赖泽一脸黯然。
“你可有执掌诹访家,再兴神家一党的念头”宋然平静的问道。但他的内心其实欣喜若狂,这是招揽对方的绝佳机会!
诹访赖泽听罢浑身颤抖,面如死灰。以如今形式而论复兴诹访家之事如同镜花水月。尽管如此,他也一刻都没有放弃过恢复诹访家全盛辉煌的念头。
“宗家如今式微,在下实不敢奢望能够复兴诹访家门”。诹访赖泽平复了一下心情,张口说道。眼下对方身份尚不了然,他不能让对方看透自己的深浅。
宋然见他不上钩,微微一笑继续问道:“你可知我是谁”不待诹访赖泽答话,他便自顾自的说了下去。“我乃是信玄公之子,葛山家当主葛山信贞。”
“我来问你。与宗家眼下局势相比,诹访家如何。我复兴武田家的路与你复兴诹访家的路相比,又如何?”
诹访赖泽一时不知所措,他很清楚眼下的时局。武田家已如风中残烛般摇摇欲坠,武田胜赖的灭亡只是时间上的问题。眼前这人若真如他所说要复兴武田家,简直比登天还要难。
但对于诹访赖泽来说,如果他能够整合诹访家,凭借诹访家植根于信浓的影响力,无论是谁入主信浓,都会竭力拉拢他。复兴诹访家所面对的只是信州的一众国人豪族,而复兴武田家所要面对的,却是整个天下。
“我虽然早已是武田家的外姓一门,但我绝不会像诹访胜赖一样懦弱。北信之地忠于我武田家的忠臣志士仍为数不少。就算诹访胜赖已死,但若有人能登高一呼,未尝就不能聚集起那些忠于我武田家的名士。就算最后身死国灭,我也有面目见信玄公于九泉之下”
宋然理了理思路,接着说道。“织田家虽如日中天,但西有毛利,东有上杉北条。即使攻入甲斐,也未见得就能安稳的吞并这一片土地。倘若织田家中有变,这甲信两国鹿死谁手还未可知。这不仅是我复兴武田家的机会,也是你重振诹访家的天赐良机。”
诹访赖泽听罢不仅肃然起敬。他离开武田胜赖的最大原因就是瞧不起武田胜赖的懦弱。同样作为信玄公的子嗣,眼前这位葛山家的当主比武田胜赖不知道要强了多少倍。而他所说的天赐良机对诹访赖泽来说也十分有yòu huò力。倘若长效一战武田家一路高歌猛进,他诹访赖泽恐怕终其一生就只能困在诹访湖边,碌碌而终。
当宋然把白天对植松幸广所说的那一番现代鸡汤劳心费力的重复一遍之后,诹访赖泽对他已经是五体投地。在略显单纯的古代rén miàn前,这一锅熬了几百年的鸡汤彻底点燃了诹访赖泽心中复兴诹访家门的熊熊烈火。
“我诹访赖泽愿为殿下肝脑涂地,助殿下复兴家门。请殿下成全我这一片忠义之心,收在下为家臣。”诹访赖泽激动地说道。
宋然正要将诹访赖泽扶起,只听见不远处的草丛中传来了一阵冷笑。
“葛山殿下,你这蛊惑人心的伎俩骗骗小孩子还行。难道凭这清谈之术你就能从织田家手中抢回甲信,复兴家名了吗?”
草丛里钻出了一个衣衫褴褛的野武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