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允文遵祖训,钦武大君胜,
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高瞻祁见祐,厚载翊常由,
慈和怡伯仲,简靖迪先猷。”
太上老君双目微闭,一句句脱口而出一首如诗词的东西。众神以为老君又在传教什么道家高论,急忙一句句跟着默念,细细品味半天却没人搞的懂这首诗要表达什么意思,只能彼此面面相觑。
当他们不经意间把目光瞄向玉帝,却霍然发现玉帝的眼睛正瞪大的越来越大,脸上的表情也显得越来越沉重,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却又总是欲言又止。
“你们可知这首诗是何意?”老君慢慢睁开眼睛,笑呵呵面向众神,笑容中透着一股莫测高深的意味。
大殿上很快响起一阵骚动,窃窃私语不断,却没有人主动站出来说些什么。
老君的目光扫向玉帝,玉帝的目光躲闪着,额头已经沁出汗珠来。
“也许是我误导了诸位。”老君继续微笑着,意味深长道:“我方才所诵并不是一首诗,而是一张表。是下界刚刚灭亡的这个朝代,明朝的开国天子朱元璋给他的后世子孙制定的一张家族命名世系表!”
在众神恍然的神情中,老君已娓娓道来:“这张世系表共560个字,是朱元璋给他封为藩王的23个儿子从孙子辈开始定下的取名字的方法,每一支子孙20个字,每个字为一世,正好相传20世。
我方才所诵不过是其中两个。这其一是朱元璋给他的法定继承人,孙子朱允炆一支定的取名顺序,其二则是给大明王朝后来实际的传承人,其四子朱棣一支定的取名顺序。只可惜他的后世子孙大多只用到第10个字,明就亡国了,后面的字怕是用不上了。”老君说着,神情中透出一种惋惜和遗憾。
“是啊,大凡开国之君,愿望总是好的,希望子孙绵延,江山万年,秦始皇当年也给子孙取名秦二世,三世,以至千世万世,可谁又能想到,当年横扫**,威震八方的秦国连二世都没熬过去,实在是造化弄人啊!”孔老夫子感叹道。谈起天下兴亡盛衰,他似乎总是有很多话说。
“不,我不这么看,朱元璋和秦始皇不同,他的这张世系表看似前言不搭后语,甚至荒诞不经,却似乎有所指向,暗含着某种天道,不,是天机!”天蓬元帅卞庄突然再次出班说道,经他这么一说,大殿上的空气瞬间又紧张起来。
这个人似乎总是喜欢从哪怕再和谐的画面中都能闻出阴谋的味道,这下显然老毛病又犯了,也不管前面站的是天帝还是天尊了,振振有词道:“据我所知,下界明朝开国之祖朱元璋不过是一个出生贫寒的穷酸百姓,如果说汉朝开国之祖刘邦大小还做过秦朝的亭长,朱元璋则莫说官职,连在普通百姓中都是最下等低贱的那种,世代农民,父母早亡,生活困苦,穷的连埋他爹娘的坟地都没有,只能出家当和尚。
他斗大的字不识一筐,此人莫说写诗,以他的文化程度,恐怕连念诗都难,又怎会做出如此思维严密且步步暗藏玄机的世系表来?”
他说着,阴测测的冷笑声再次在大殿回荡,听得人心里瘆的慌。“是谁,谁透露了后世这么多秘密给这个朱元璋?”卞庄再次把目光移向炎帝,脸上的笑意顿时凝住了。
“大胆卞庄,休得放肆!”这次没等炎帝开口,玉帝首先大声训斥道。“你再在这里扰乱众心,煽风点火,休怪朕天条无情!”
玉帝的震怒显然有点让他不知所措,丢下一句“这,这,玉帝,我,……”后长叹一声,无奈的向后退几步。
事实证明,卞庄最大的本事并不在制造舆论,而在于煽动舆论,经他这么一说,众神都开始细细品味这几句话,发现这果然不是一般简单的世系表,其中确实有些匪夷所思的东西。
“这个表每一族支别看只有20个字,却似乎不仅是便于子孙取个名字那么简单,还暗藏着某些人未来的命运。”
说到天道玄机,一向掌管人间寿命长短的南斗星君也有了兴趣,若有所思道:“从后来看,建文帝朱允炆并没有遵祖训,却听了他身边人如方孝孺等人的错误指导,急于削藩,最终导致藩王们的反抗,落得个凄凉下场。方孝孺正是表中所言朱允炆的“良师”。再后来建文屡屡用人不善,铸成大错,最终被他的叔叔朱棣夺了皇位。这就是表中的“善用”。
不过他后来好歹还是顺应了天道,在城破之日没有负隅顽抗,而是打开他爷爷朱元璋早前给他的一个锦囊,穿上有人早已为他预备好的僧衣出逃,最终虽然皇位不保,却还是保住了性命,也为大明王朝的正统延续保留了最后一点血脉。这也算是逢凶化吉了吧!”顿了顿,他长叹一声,双目透出异样的光芒,“这难道不是,顺道宜逢吉,师良善用晟?”
“你别说,还真有这么点意思!”掌管人间祸福的北斗星君也不甘示弱,附和道:“仔细品味这20个字,再结合其中后来发生的事,确实有些匪夷所思,这种暗藏玄机的世系表绝非朱元璋一个凡夫俗子所能想出。”
“朱元璋自然是做不到,可难保他身边的人办不到,据说他身边有个叫刘伯温的军师,此人有通天彻地之能,善于通过我道家易卦演算天命,还曾做出一首几乎暴露了后世无数天机的《烧饼歌》,有此人在身边,这朱元璋当真不简单啊!”九曜星君中也有人跟着掺和道。
“好了好了,我看各位就别胡乱猜疑了,还是听听天尊们怎么说吧。”太白金星貌似很不喜欢这种场面,一向温和稳重的他见此情形果断出面打断道。
要说这太白金星在天庭人缘确实不错,尤其是在众星仙中颇有威信,他这么一说,大殿瞬时又变的安静起来。
短暂的沉默后,炎帝的声音在大殿上响起。
“周朝姜子牙的《乾坤万年歌》,蜀汉诸葛亮的《马前课》,唐朝袁天罡的《推背图》,再到如今刘伯温的《烧饼歌》,这些凡人确实是了不得,除了辅助一方君主建功立业外,还有通天彻地之能,居然能利用天道演算出后世几千年的历史变迁,其玄学修为绝不在我等之下。不过方才老君既然已经言明,自古至今,天道从来不间断过干预人间,想来这些人事安排冥冥之中也自有天定,我等也就不要胡乱猜疑了。”
接下来他清清嗓子,正容道:“还是想想一个更重要的问题,既然这些朝dài kāi国之时大都上承天意,下顺民心,得到我上天庇佑,怎会后来又一步步走向灭亡,拦也拦不住。此天意乎,人力乎?”
炎帝的声音高亢、深邃,处处透露出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一句天意乎,人力乎很快便在大殿上回响,重重地落在众神的心头。
“好一个天意乎,人力乎?这一问,问的好!”老君赞赏的看看炎帝,长叹道:“人间帝王常称呼自己为天子,代天巡守一方,连下个旨意都要打着奉天承运,自以为既然得天之命坐拥天下,便可以从此为所欲为,忘乎所以,却忘了天道自古有常,天道从来无私啊!”
说着他回头看看玉帝:“方才玉帝问我明朝当有国运500年,此时灭亡,是元始天尊改变主意还是什么,我正好回答你,天意从无改变,改变的从来只有人心。当此之时,玉帝何不问问如此强盛的一个王朝因何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呢?”
众神纷纷把目光投向玉帝,玉帝愣怔一下,迅速从刚才神色不属的状态中摆脱出来,重重的点头道:“老君言之有理,朕早说过,明朝开国之时我曾多有关照,给予它比别的王朝更多的庇护,今日却依旧混到如此田地,谁之罪也?众神中不少人受人间祭祀,千百年来与人间往来频繁。你们说,明亡,谁之罪?”
玉帝状态一恢复,迅速表现出一个天界最高统治者的无上威严,每一句话都掷地有声。
沉默,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
众神不约而同的没人回答,在天帝面前说话,大家显然多有顾忌,尤其涉及到下界王朝兴亡的话题,原因主要在于人间帝王凡正统继位者,既然上应天命,昭告天地,称呼天子,便是以玉帝为尊,甘愿为子。而历朝历代灭亡恰恰都跟这个天子关系重大,这个时候大骂下界天子无道会不会也打着玉帝的脸,众神还是要掂量掂量的。
这时又是炎帝先开口道:“是啊,据我所知,自三代之后,人间朝代更迭不下数十次,而得国最正者莫过于汉与明。”
见众神不解,他特别说明道:“两朝开国之祖都出身普通的布衣百姓,身边既无任何权势富贵可用,起义之初也从没想过有一天能问鼎天下,完全是靠着天时地利人和一步步拼打出来的万里江山。而朱元璋和刘邦相比,更加不容易,其得国之艰难超越以往各代。”
一向口无遮拦的炎帝显然很懂得说话艺术,对于这种事,先要肯定才能否定,不能一味的置安排了这一切的玉帝颜面于不顾,大肆抨击,否定一切。不过显然,炎帝的眼神中是真的对朱元璋其人透出极高的赞许。
接着他以惯于讲故事的口吻继续道:“当年与刘邦争夺天下的最强不过一个项羽,而与朱元璋争夺天下的哪个都比他强,他能在如此残酷复杂的环境中剪灭群雄,一统天下,实属不易,这个不是有天道庇佑就能做到的,更何况……”
说到这里,他特意加重了语调,眼神中闪现出少有的赞赏和嘉许。
“更何况此朝还是中华历史上绝无仅有的以南统北,以我华夏族血肉之躯面对异族彪悍铁骑,其统一过程更是艰难万倍。”一席话既出,看的出来炎帝对朱元璋的了解也并不少。
“整个明朝,立国两百余年,铁骨铮铮,威武强势,至今无汉唐之和亲,无两宋之岁币。当其盛时,大国泱泱,声威赫赫,四海之内外莫不臣服,而今日此败,竟然连子民百姓的性命都不可保,何辉煌若彼而衰败至此乎?”
炎帝一声长叹,振聋发聩,众神闻之无不动容。
大殿上再次响起玉皇大帝深邃浩瀚的声音。
“天下百姓,士农工商,以农为主,也以农为本,历代兴亡多因农事而起。司农之神何在?有明一朝是否不爱百姓,不惜民力,税赋繁重,逼得农民无处可活,因而致天下民怨沸腾,百姓揭竿而起?”
农神后稷整衣肃然,出班奏道:“启禀玉帝,小臣奉命掌管人间农事,可以拍着胸脯说,有明一朝在农民税赋上实在是慷慨之极,从其开国皇帝朱元璋开始便将天下税赋定为三十而一,从此无论国家发展如何强盛,农税都基本保持在这个水平,甚至到后来一度降低为五十而一,此间虽南北土地粮产有别,南方税赋偏重之时农民也有近七成收入归自己,此朝农业税赋之低实为亘古以来之历朝历代所少有!”
“好一个爱惜百姓的明朝!”炎帝不禁感叹道。
“这个可能跟朱元璋本人出身贫寒,父母都死于苛政有关,不过……”他转念一想,不对啊,这么低的税赋怎么还会有这么多农民造反呢?”
炎帝刚准备再问些什么,忽听后稷又道:“至于后来,明朝实现税赋改革,百姓不再交粮食而是折合成了银两,这钱税是否征收过度,这个小神就不得而知了。”
“赵公明何在?你主管人间财路,明朝可是商税过重,或者经济萧条,导致国家百姓日无所用,穷困潦倒,因而亡国?”玉帝大声问道。
财神赵公明闻言心中一怔,急忙出班奏道:“玉帝可是冤枉死小神了,臣主管人间财路,一向兢兢业业,有明一朝不仅没有经济萧条,百姓穷苦,其经济之强大,贸易之兴盛丝毫不亚于唐宋,至于商税更是三十取一,到了后期商业繁荣,商铺遍地,商税不仅没加,反而一度降到五十取一,很多时候甚至完全免税。据臣所知,明朝中叶一个普通百姓之家,窖藏千金者有之,至于那些如晋商一样的豪商大贾,更是身家以百万千万两白银计,堪称富可敌国啊陛下!”
“好一个国富民强!”玉帝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眼珠子转动一下:“不对啊,既然此朝农税商税都这么低,百姓生活富足,怎会至于亡国?难道……那就只剩下一个原因。”
明朝既无百姓之饥寒,又无财用之匮乏,莫不是和宋朝一样,武备松弛,军力羸弱,在军事上无能,从而导致国家无安全可依?想到这里,玉帝降阶走到北极真武大帝面前,询问道:“帝君可知明朝是否军事羸弱,不足以保社稷百姓?”
披头散发,身着金锁甲胄的真武大帝拱手奏道:“玉帝此言差矣,大明自开国以百战之师统一天下,连骁勇善战的异族铁骑都被它打的望风而逃,从此一蹶不振,其军力之强盛堪称我华夏政权千百年来所少有。后来更是组建了号称三大营的军事部队,其神机营火器之强别说在大明,普天之下怕都没有敌手,骁勇之士横冲直撞,远洋舰队四海称雄,火器大规模装备军中,无论是陆战还是海战,莫不让敌人闻风丧胆,怎可说其军力羸弱呢?”
”好,好!”玉帝拍拍真武大帝的肩膀,连说了几个好字,和和气气的走开了。
“军事也没问题,难不成,接下来真要打自己的脸了?”玉帝的脸顿时觉得火辣辣的。
“不对,明朝天子什么样,我作为中天主宰最是清楚,这朝天子都不算差,他们中虽偶有好色贪玩之辈,但绝无一个昏君。
朱元璋创业艰难,励精图治,兢兢业业;明成祖雄才大略,文治武功;仁宗宣宗英明天纵,仁宣之治堪称盛世;英宗至善,宪宗宽仁,孝宗仁厚,武宗虽贪玩却也识大体,并不昏庸;世宗神宗虽迷信黄老多年不上朝,但一直大权在握,大事上绝不糊涂;即便是后来的亡国之君思宗崇祯帝也是克勤克俭,勤劳国事,还铁骨铮铮,兵临城下宁肯自杀殉国也绝不妥协投降,如此一朝天子,明亡之罪怎能算在他们头上?”
想到这里,玉帝的脸容一下子冷静下来,清清嗓子,咳嗽一声道:“文曲星何在,有明一朝是否臣子不善,欺君罔上,贪赃枉法之风盛行,搞得民怨四起,百姓不安?”
文曲星君战战兢兢出班奏道:“玉帝怎能这么说,据小臣所查知,明朝自开国之时被朱元璋立下堪称史上最狠毒的惩治tān wū的法令,大明官员人人自危,一向清廉正直的居多,敢以身试法的很少。有明一朝不仅没有吏治**到不可收拾,其监察体系比历朝历代都要严格,每年各种京察巡视,遍布各地的御史巡按,臣子哪里敢太过分。
而且明朝臣子还有一点最是特别,历朝历代无不讲究君为臣纲,而唯独这明朝,臣子始终信奉天道为纲,道统在这里远大于法统。自恃掌握道统,臣子常常敢于跟皇帝硬碰,以骂皇帝为荣,以拔龙鳞为荣,以被皇帝廷仗责罚为荣,宁折不弯,宁死不屈,宁……”
“好了,别说了!”玉帝的脸拉了下来。心中暗想,好你个文曲星,没说你胖你都喘上了,让你说明朝臣子的不是,你这倒好,把臣子说的一个个这么了得,把我们这些帝王往哪里放,还有没有点规矩,你是不是也想号召天庭众神学明朝臣子,他们是你们的榜样?
大殿上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玉帝静静的站在金台上,眼角的余光扫视下众神,心中思绪翻腾。
“你们这帮人,经常骂朕对人间关心不够,这下我倒是想关心了,我能听到真话吗?还是我听到的就是真话,如果真是这样,这个朝代不论从哪个方面都这么好,它怎么就亡了呢?谁来告诉朕,它怎么就亡了呢?”
“关于明朝这些事儿,既然大家都众口一词,我倒是有个办法能彻底全面了解明亡的真相,玉帝可愿一试?”
一个熟悉的声音从大殿一个角落传出,打破了这难得的宁静,也似乎预示着,天上的故事该终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