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还未亮透,但南宫瑾瑜并不打算再多给自己调养的时间,他直接从池中起身,穿上简练的武服。昨晚的沮丧已灰飞烟灭,他没有时间去安抚那些对提升实力毫无意义的情绪,所幸他向来对那些负面的情绪一直具备着极强的克制力。
推门而出,他又开始了周而复始的上山下山,以后还会多一项修炼,那就是推山门。
或许是因为计首司的出手给他带来的震撼和打击太大,即便每跨过一块石阶他还能很清晰的感受到胸口以及肋骨出所传来的疼痛感,但他依然咬牙想保持着之前上山的速度,而且还隐隐地想奋力而起提升速度。
踏过山顶最后一块石阶,南宫瑾瑜弓着腰跪在了地上,一只手撑着地,另一只手捂着自己肋骨处。虽然此时他非常累,但他还是很刻意的控制着自己的呼吸,因为越是用力呼吸,胸口传来的疼痛感就会越强。
“看来季老的药确实不错,受了那么重的伤,三日就痊愈了。”松下传来了一位中年男子的声音。
南宫瑾瑜抬头望去,看到计首司一身裘袍坐在松树下的大石上,心中不免有些好奇,他修炼武道这几年,计首司向来极少指点他,也没有亲自传授过他一招半式,更是从未到山顶观看过他是如何修炼的。
像今日一早在山顶等他,还属首次。从几天前计首司特意上山,南宫瑾瑜就隐约猜测到了什么,所以他并未着急,缓缓起身走到计首司面前,很恭敬地行了一个晚辈之礼。
大伤初愈,南宫瑾瑜的脸色比以往更为苍白,晨光之下,南宫瑾瑜恭敬的身姿让计晨子觉得有些孤寂和悲凉,就连久经杀伐的他看着也有些不忍。这几年他公务繁忙并没有什么时间和精力关注南宫瑾瑜的修炼,但是他从季院长唉声叹气与袁老和谷老的抱怨声中,也能大概知晓,这几年,自己面前的这个少年付出了怎样的努力。
除了身子骨有些弱,南宫瑾瑜的天赋、毅力皆是他所生平罕见。更为重要的是,是这孩子的心性,沉稳内敛、赤诚纯良。虽然从未表露过什么,但是他确实打心眼里疼爱这个少年。
或许也因为如此,计晨子今日站在山顶之上,看着俯首行礼的南宫瑾瑜,他的心中片刻间生出了一丝犹豫不决。
身为帝国夜影首司,计晨子握着帝国最锋芒的利刃,行事向来果决狠厉,只要做出决断便不会再三思量、犹豫不定。这并不关乎决断的对错,而是身处在他这个位置的人,所行之事皆是关乎国运气数、众人生死,一旦开始,便会按照既定的计划执行下去,哪怕就是错的,也会执行到底。
能够执掌夜影司,计晨子也已倾其所有,早就将自己献给了夜影司、献给了陛下、也献给了整个帝国。这不仅是要舍生忘死,还要抛开自己的喜恶、情感。所想所做,皆是为帝国着想,不能凭个人喜好和情感处事,这就是为什么帝国的陛下和百姓会如此信任、尊敬夜影司的原因。
当年他同意教南宫瑾瑜修炼武道,一来是他心中确实也想着为南宫靖诚报仇,其中除了他与南宫靖诚的私交外,还掺杂着对帝国尊严的维护。二来是因为南宫瑾瑜在他的武道上有着过人的天赋。
如果只是以夜影首司的身份来说,计晨子此举并无错,倘若是以故友或者是长辈的身份,却是有失情理。
当年的那场刺杀,远没有那么简单,南宫靖诚遇刺不到三日,夜影司收集上来的密报不下百卷,而这些密报都透露着刺杀的背后疑云重重。但是陛下并未下令彻查此事,而且计晨子相信南宫元帅肯定也有所察觉,可是整个南宫家却出奇的沉默,对于此事只字未提,好像就认定了南宫靖诚是被魔族所杀。
或许是迫于当时帝国战局的危势,或是受制于神院休内战御魔族的诏令,陛下和南宫元帅选择了将这场疑点重重的刺杀就此揭过,所有关于刺杀的卷宗也被束之高阁。相比于帝国的存亡、人族的安危,真相变得不那么重要,哪怕遇刺之人是帝国未来的元帅、是神院最年轻的神将。
计晨子看着眼前的少年,他很清楚,有资格、有实力参与这次刺杀的人岂会是泛泛之辈,可少年还只是少年,虽然他天赋极佳,也足够努力,但实力上巨大的沟壑又岂是朝夕之间可以逾越的呢。
况且在这条fù chóu之路,这个少年注定要孤独前行,显赫的家世和身份不会给他带来助力,反而会成为他的阻碍。当年他与季院长说过,教南宫瑾瑜修炼武道是为解他心结,可这何尝不是将这个少年一步一步推向万劫不复。
计晨子已经记不清自己是何时起了这样的恻隐之心,可能从一开始就有了这样的念头,只是这几年与南宫瑾瑜为数不多的相处,以及对南宫瑾瑜的疼爱,让这种恻隐之心越发加重,所以才生出了今日的犹豫与不忍。
“瑜儿,现在放手还来得及,你要走的这条路太过艰难,而且万般凶险。”与以往冰冷的语气不同,计晨子的话音如同长辈在劝解晚辈:“你若是放弃,没人会责怪或是看低你,这个包袱太重了,不是你能够背得起的。”
南宫瑾瑜没有开口,依然低着头,双眼有些失神地看着自己抬起的双手:“放手?如何才能放手?”
这话像是在问计晨子,更像是在问自己。
“我也希望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然后可以每天在阁楼里睡到自然醒,吃着点心喝着茶看一整天的书。”南宫瑾瑜喃喃的说着:“可是知道就是知道了,怎么能当做不知道。”
“真相就是真相,哪怕被别人所不愿相信,可它确实发生了。我无法假装忘记,它像一根倒刺,狠狠地插在我的心口,日日夜夜都在用锥心的痛提醒着我,我的父亲死于一场卑鄙的阴谋,我的母亲在我眼前惨死。”
“当年我的父亲是去抵御魔族的,可他却在与魔族的交战中死在了人族手下。是他们错了,却要让我的父亲背负着世人的误解而死去。”
南宫瑾瑜越说越激动,低下的头缓缓抬起,原本清澈的双眼中充斥着难以平息的怨恨:“你说,我如何能够放弃,我为何要放弃!”
这话说的近乎咆哮,计晨子身后的松树上积雪也为此掉落了不少。
这份怨恨和苦楚积压在南宫瑾瑜心中已久,今日终于承受不住了。原本他以为计首司是院里唯一赞同他fù chóu的人,可今日,他以为唯一一个支持自己的人却在规劝自己放弃。他已经很孤独了,他真的很需要别人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表示认可,哪怕只有一个人,也能给他的内心带来莫大的慰藉。
可是一个人都没有,没有人认可他这么做,更没有人认为他能够做到,这才是他为何如此失态的原因。原来,在所有人的眼里,无论他多努力也无法完成fù chóu,他所做的一切不过只是在寻死而已。可他不甘心,真的很不甘心。
晨光已经全部跳出了大地,南宫瑾瑜歪过头避开了计晨子的身影,迎着初升的朝阳,他平复了一下起伏的内心,脸上的暴戾之气也随之散去,然后以一种很平静的语气说道:“就连算无遗策的计首司也劝我放弃,看来我真的一点胜算也没有。可是怎么办,我还是无法说服自己放弃。”
“你会死的!”计晨子盯着南宫瑾瑜的眼睛很认真地说道。
南宫瑾瑜迎着计晨子的眼神:“既然我争不来胜败,那就用我的生死来跟他们论个对错吧!”
计晨子看着一脸晨光的南宫瑾瑜,久久无语。他未曾料想到,这份仇恨已经深扎在这个少年的内心,入肉生根。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什么能够阻挡他沿着这条路前行,而他将来终究会陷在这万般凶险的fù chóu之中,不死亦不休。
不知道过了多久,计晨子像是已经决定好什么,开口说道:“我明白了,今日是最后一次,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劝你放弃。”
“但我要你记住,你不仅是南宫靖诚的儿子,你还是夜影司中人,你以后行事要站在夜影司、站在帝国的角度上思虑周全。”计晨子很郑重地说道。
既然注定无法改变,那多说无益,已成定局,便只能依局顺势而为。计晨子今日丢掉了最后一丝顾虑和犹豫,为了杀那些人,也为了让这个少年不至于在fù chóu中死得太早,更为了少年口中的对错。
“瑜儿记住了。”南宫瑾瑜的回答同样郑重。
“明日清晨,我在山脚下的流布涧等你。”说完计晨子转身下山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