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卧春风》 第三十四章 星空

    星野如寂，叶落悄然。流萤飞舞，寒蝉悲切。

    莽山是一条南北走向的绵长山脉，长达万里，几乎将龙腾大陆分成两半，但群山起伏相连，一般宽度都在百里以上，即使是最窄的地方也有数十里之宽，普通人要想翻越莽山可着实不容易。

    群山莽莽，像是一头头来自远古的巨兽，静静地隐没在漆黑的夜色里。在赤云峰西北两百多里处，莽山的西麓，一座高达五百多丈的山峰峭拔耸立，异常险峻，犹如一柄出鞘的利剑，直指苍穹。由于山形似剑，北邻幻魔山，这座山峰在修真界被称为“魔剑峰”。

    闻名大陆的第一绝地——幻魔山，位于数峰环抱之间，终年黑云遮漫，阴雾缭绕，散发着无尽的魔煞气息，从外面根本看不到山中有些什么，因此得名。自古以来，幻魔山一直有进无出，不知有多少英雄豪杰葬身其中，是龙腾大陆最神秘、同时也是最危险的禁地。

    尽管幻魔山凶名在外，却仍然有修真者自视甚高，好奇之下总想进去一探究竟。可是一入幻魔山，灵魂玉符破碎，本命魂灯熄灭，他们留在山外的所有信物都会失去灵魂波动。也就是说，所有进山的人都死了，不管是大乘期高手还是渡劫期强者，甚或是渡完天劫的准天人，无一例外，走进去的修真者就没有一个能走出来。

    曾经有一个强极一时的修真门派，认定山中必有宝藏，纠集全宗之力攻打幻魔山，结果全军覆没，元气大伤，沦落为一个上不得台面的三流小门派，苦苦吊着口气，又半死不活了几十年，最后还是被仇家找shàng mén，没能逃过彻底灭亡的下场。

    千万年来，曾有许多高僧大德认定山中有大凶之物，一旦出世必然祸害人间，抱着“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的想法，发大宏愿，立誓提早为天下人除去祸害，却都有去无回。道门中那些惯于斩妖除魔的高人，历朝历代不知进去了多少，同样泥牛入海，再无消息。

    许多求道心切的修真者，困在某个境界很久不能突破，或者自知此生渡劫无望，便想着冒险进山寻一番机缘，却都竹篮打水一场空，赔了性命也没捞到半点好处。

    如此一来，幻魔山凶名赫赫，远比十多年前横行大陆的魔宗更加可怕，以至于整个修真界，包括大明宗的修魔者、四海八荒的修妖者，都闻之色变，对幻魔山极为恐惧。

    魔剑峰顶，一个十来岁的孩子背着包裹，挎刀负剑，坐在一块山石上，身旁蹲着一匹尚未成年却已初露峥嵘的妖狼，一身茂密的灰毛下，结实的肌肉清晰可见，正是秦沧海和小灰。

    山顶寒风呼啸，北面的幻魔山近在眼前，尽管地处莽山，幻魔山内竟听不见丝毫的妖兽吼叫声，方圆百余里地魔云笼罩，寂静得尤为可怕。即使相隔甚远，秦沧海也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压抑，沉甸甸的，似乎有一种古老的洪荒气息在流转，悠远而又隐晦。

    “爸爸……黑叔……”

    秦沧海眼睛红肿，脸色苍白，捧着两枚碎裂的灵魂玉符，呆呆地看着。

    秦天宇和老黑给他的这两枚灵魂玉符之中，分别留下了他们的灵魂烙印。此时，玉符已碎，预示着灵魂已经消散，毫无疑问，人自然也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

    老黑将秦沧海和小灰送到魔剑峰后就让他们在此等待，并把另一枚从高延桂手上抢来的黑龙戒也交给了秦沧海，留言说：如果过了今晚他和秦天宇还没有回来，秦沧海和小灰就必须立刻下山逃走。

    然后老黑便又返身去接应秦天宇。只是他这一去，果然没有回来。

    他再也回不来了。

    妈妈走了。爸爸走了。黑叔走了。他们都走了，只留下秦沧海一个人，伶仃孤苦，无依无靠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他知道，从此以后，他就是无父无母的孤儿了，身边只有小灰作伴。可是，他还要活下去，他还要完成父亲未竟的事业，他还要为母亲、为大明宗、为父亲和黑叔报仇。

    饮不尽的杯中酒，流不尽的英雄血，杀不尽的仇人头。

    十二岁的少年，背负着太多的仇恨。为了他最亲爱的人，更为了他自己，无论如何，他都要活下去！

    秦沧海仰望星空。

    星空浩瀚，星斗漫天，璀璨的银河沉寂无声。深沉的夜空，像平静的大海不起半点波澜，明亮的繁星，闪烁在遥远的彼岸，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存。

    他仰望着头顶的那片灿烂星空，清澈的眼里有些沧桑，那是少年人本不该有的沉重。

    星星虽亮，却照不清人一生里许许多多的风霜。悠悠岁月，滚滚红尘，不管是那翩翩的少年，还是那二八的佳人，总有一天，都会容颜老去，化为黄土。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多少风起云涌的年代已经过去，多少光耀千古的chuán qí已经落幕，只留下传说与回忆。当人世繁华落尽，剩下的便只有星光，在天的尽头依然灿亮。

    那耀烂而寂寞的星光。

    秦沧海的脸上满是追忆：“爸爸，黑叔……”

    那个自称桃花剑神，喜欢装酷耍帅，整天吊儿郎当没个正经的小毛驴，那个任劳任怨，甘愿为他练刀练剑当活靶子，憨厚可亲、总是傻笑的狮大，那个喜欢把他顶在头上玩耍、被他尿了一脖子，无数次把累瘫的秦沧海扛回家的狮二……

    死了，他们都死了。

    他们的声音，仿佛还在空气里回响；他们的面容，似乎伸出手就能触摸。但是他们的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秦沧海想起了父亲，想起了十二年来父亲的点滴教诲，想起了那些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日子。流年似水，时光飞逝，所有的往事都轻得像风一样，追也追不回来。

    …………

    “一代书圣王夕知刻苦练字，写完了十八缸水，终成一代书圣。墨家钜子艾笛声数十年如一日，埋头研究，机关术古今无双。同样，李洛轲之所以能成为绝世高手，赤手空拳打遍天下，就是因为他痴迷武道，勤学苦练。勤奋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李洛轲最初并不被人看好，但他屡败屡战，绝不气馁，终于后来居上，差点就能成为以武入道的第一人。你的天赋之高，是我生平仅见，所以你一定要脚踏实地，把基本功练扎实，切勿好高骛远，浪费自己的天分。”

    “你这样是不对的，先停下来想想。练武不能光靠蛮力，更要用脑子，不能在一条道上走到黑。武学高低的关键，是在于头脑之中，而不在于手脚之上，既要多练，又要多想，而且多想也许比多练更加要紧。当然，这并不意味着你可以偷懒，而是希望你好好反省，找出自己的不足。”

    “有些人总是说，失败是成功之母，只要努力就一定能成功，哪怕撞死南墙也不肯回头。我并不否认努力，但是光凭努力是不够的。很多人一味蛮练，不知反思，这样练武，甚至有可能会把自己练成废人。”

    “练武，追求的是激发自身的潜能，超越身体的极限，发挥出武功的妙用，既可以一力降十会，又能够四两拨千斤。你要相信，勤能补拙，天道酬勤，也要相信，武道是需要悟的，不仅竞技，更重较智。爸爸相信，只要你勤奋练习，同时学会思考，就一定可以获得成功！”

    …………

    那一年，秦沧海望着星空。天空中有无数的星星，就像人世间有无数灿烂的梦。

    那一年，秦沧海望着星空。点点星光沉默在未知的尽头，任这个孩子无声泪流。

    那一年，秦沧海望着星空。那颗最亮的星星，能否听清，他心底的孤独和叹息？

    那一年，秦沧海望着星空。星星啊，请照亮仰望者的路，别让他迷失在黑夜里。

    那一年，秦沧海望着星空。曾经以为，快乐会像星空那样永久不变，但转眼间便如流沙从指尖滑过。

    那一年，秦沧海望着星空。终有一天，蓦然回首，青春、梦想、回忆、迷茫，不知何时就偷偷陨落。

    今夜，细数繁星闪烁。此生，必将忙碌奔波。也许穷极一生，所有、所得、所获，不如一夜的星空，但是不到最后，又有谁会知道结果？

    真的猛士，敢于直面惨淡的人生，敢于正视淋漓的鲜血。

    时间的流驶，也许会慢慢洗涤旧迹，仅留下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在这淡红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中，又给人暂得偷生，依稀看见渺茫的希望，维持着这似人非人的世界。真的猛士，将更奋然而前行。

    这是怎样的哀痛者？

    这样的世界，是否会有一个尽头？

    “爸爸，妈妈，黑叔，小海我会好好活下去的，我一定会为你们报仇！”

    曾经的少年，对着寂寞的星空，对着连绵的荒山，大声呼喊。

    一声狼嚎。

    fù chóu的种子，终将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孤独的少年，要去神挡杀神、佛挡杀佛地闯荡天下。

    西风乱，菊花残。世道艰难，命运不堪。

    满地伤，人断肠。举目遥望，前路迷茫。

    花飘摇，人飘零。爸爸的花儿落了，我，长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