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善的那一哭感动了很多在场的人，但时间是一个很残酷的东西，过了两天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看热闹的理性思维又回归了。
也许是老张家在这边年数多的原因，相较于初来乍到的老于家，事后街坊邻居更多的是跑去熟悉的老张家询长问短，说说闲话。
但有时就是这样，当左右邻居都去了老张家，老于家就成了孤家寡人，在大众的心里理自然而然就站在了老张家。
这一切老于看在眼里，不动声色，却莫名有点难受。
“你到现在怎么都不拌馅？”善善妈一边揉着面粉一边对着若有所思的善善爸说到。
“别揉了。”善善爸语气低沉的说出自己的决定。
“干什么事？”善善妈在想，这又是抽哪门子风。
“这个地方不做了，换个地方。”
“为什么？”
“哪有为什么？就是明天不做了，换到其他地方去。”
“怎么回事？什么不做了。”
“讲你怎么听不明白，昨天你们都打起来了，这边还能待下去？”
“那怎么待不下去，他做他的，我做我的。”
“迟早还是要有争起来。”
“你倒好，都像你那么怕事就不要想着做生意了。”善善妈的哥哥常年做生意，所以相对于从来没做过生意的善善爸，善善妈似乎更懂一些做生意的诀窍和难处。
“这怎么叫怕事了？”
“你还不怕事啊，人家都那么说你家儿子，你站在那像个树桩一样一动不动。”
“都像你动不动冲上去打架，能解决问题吗？我都没说你，我瓦匠出身还怕他们吗？但打出事情来怎么办，你跑得掉吗？你儿子怎么办？就算你没把别人打伤，别人事后私下报复你怎么办？忍得一时之气，可免百日之忧，古话是没有错的。”“还好你们没打出什么事情来。”善善爸又补充到。
“那你怎么走得掉呢？都交了半年房租了。”
“我不干了搬走，房东还不退我房租啊。”
“你明天去问问房东试试，看看能不能退？”接触过租房的善善妈无奈的说。
按耐不住的善善爸乘着夜色去了房东家。结果得到的回复是：“你不开玩笑吗？全县城都一样，房租交了就退不了。”
两天后的中午，于善傻傻的看着来来往往过路人，而善善妈在焦急的等待着丈夫的消息，闲了两天心都开始有些发慌，而就在此时不远处，善善爸骑着自行车赶了回来。
“婉兮，赶紧的，跟我走。”
“干嘛啊？”
“跟我走就是了，善善在家别乱跑。”从善善爸言行举止里看得出有一件好事情。
善善使劲的点点头。
看到善善那双水灵灵大眼睛看着自己的时候，心中幸福极了。
永久牌大杠自行车乘着阳光飞驰在人群中，好一会儿才到了目的地。
“你看看这个门面怎么样？”
“就这个啊。”看着眼前的门面，又看了看四周，最显眼的是县城唯一一条四车道的大马路，善善妈一脸嫌弃的说。
“你这什么表情？”善善爸满脸笑起来的说。
“这么一条大马路边，做早点哪有生意？”
“就知道你不懂，我给你分析分析：你先看看它左边这一条巷子，是一个叫皖江菜市场的入口，每天早上菜摊都摆到路口这里来了，老大家那一块的人都到这里来买菜。”
善善妈望着爸爸手指左边20米处的小巷子口。
“你再往右边看，这不是有一个门嘛，里面有一个公园，还有小孩子玩的游乐场，然后这是小门，前面还有一个大门，每天人来人往。”
“你再往前面看，有没有隐隐约约看到一个门面门口摆着一个大煤桶，他家早点生意全城最好，我明天早上带你来看看就知道了，全县城开小轿车的都在他家吃，每天早shàng mén口停满了小轿车，路都堵住了。”
“我再告诉你，这条马路每天早上开车、骑自行车的上班人不知道有多少，而且这条路是上怀庐三中的必经之路；还有这个门面房大，不像北门那个，里面后半段可以隔开来住，就不用单独租房子每天来来回回跑。”
仿佛一夜之间，善善爸变成了生意界的专家，分析的头头是道。善善妈微微的笑着，点着头，眼里又多了些佩服和刮目相看的味道。
“做生意最讲究市口了。”不知是得意还是嘚瑟，反正此刻善善爸甭提有多开心了，找到这么好的一个门面房，而且还能一条一条分析它的好。
“那北门交的1500元房租怎么办？”可是女人一边佩服眼前丈夫的同时，总是会想到很多令人担忧的地方，悲观的地方，就像此刻善善妈说的。
“我都想好了，回头回老家带两只老母鸡送给房东，然后把东西都搬走，房东还不退钱啊？”
“这房子是好，但那个房租恐怕是退不了了。”善善妈补了一句。
此刻善善爸的心情啊，就像哪壶不开提哪壶，就像一盆冷水从头浇到脚。
善善爸有一个优点就是决定了的事，坚决去做，快速去做。中午吃过饭后，不管三七二十一，先把皖江菜市场的门面租了下来拿到钥匙，然后回老家带来两只老母鸡直奔北门房东家。
城里出生的房东看见眼前两只乡下老母鸡时，心里欢喜了不少。但心却一点没软，而是换了一种口径说：“按道理讲，房租是退不了的，这样吧，我看你们一家刚到城里做小生意也不容易，明天你在门面房上贴个“出租”两字，以什么时候租出去算，我把剩下的房租退给你。”
最讨厌这种老奸巨猾的人了，冠冕堂皇，道貌岸然。
那晚，天空万里无云，一轮茭白月光洒在地上；善善爸从老大家借来一辆三轮车开始了第一次搬家，乘着夜晚一切静悄悄的，就这样悄悄的搬吧。
又过了好多日子，老于的早点铺又重新开张了。铺子又增加了一个品种：煎饺，这是善善妈从娘家学过来的手艺。
“善善，拿个碟子过来尝尝这个，煎饺。”善善爸围着一个小煤炉坐在门面房外，刚揭开平底锅锅盖的时候，一股香气四溢的煎饺出炉了，沸腾的热气一时遮住它的面容，让人更加的迫不及待。
“爸爸”善善两个小手拿着碟子说。
“乖乖，拿这么大的碟子啊，想吃几个？”善善爸看着善善拿了家里最大的碟子说。
“十个”
“好”善善爸接过碟子拿了十个，一下子只能装27个左右煎饺的平底锅像是少了一大半。
那个煎饺和正常的水饺差不多大个，馅是五花肉做的；煎出来后一面焦黄焦黄的，一面似晶莹剔透；一口咬下去，上面miàn pí嫩、下面miàn pí脆，馅里带点汤，好吃的不要不要的。
不一会儿，善善端着空碟子跑到爸爸面前。而此时的一锅煎饺还剩7个，善善爸正在准备再煎一锅。
“还吃啊？”
善善睁着一双大眼睛使劲的点头，正宗好吃佬样。
“不够吃完再来。”善善爸把仅有的七个拣到碟子里，然后摸了摸善善的头，能吃最好。
可是呀。。。。。。
不一会儿，一口一个煎饺的善善又把空碟子拿了过来，而此时善善爸的第二锅煎饺才刚刚出炉。
“我拿两个肉包子给你吃好不好？”
“我想吃这个。”直勾勾的大眼睛盯着热气腾腾的煎饺。
“里面做的叔叔阿姨也等着这个吃，我拣7个给你好不好？”善善爸一边说一边拣。
善善没说话，当时心想：先吃到再说，先把这几个吃完再说。
还没等善善爸把未煎的煎饺放进平底锅里，只见善善已经站在身旁，一幅要等下去的姿态。
“还没吃饱啊？”
“没”
“那你说还吃几个能吃饱？”善善爸笑着说。
“看我肚子。”善善一边说一边摸着自己的小肚子。
“这还要二十分钟，先吃两个肉包子垫垫”看着面前这个除了头大眼睛大之外瘦小身子的善善，加上微微吸了一口气的肚子，善善爸差点没笑喷。
如此往复，连续好多天，都会出现这样的对答：
“还吃几个能吃饱？”
“看我肚子。”
结果是永远没有吃饱的时候，直至事先准备的煎饺煎完之后。
由于煎饺是一个特别麻烦的东西，前前后后要半个小时才能出一锅，大约27个煎饺。所以渐渐的，情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爸爸，这个也碎了。”看到爸爸把煎好的饺子腾到盘子里的时候，不小心把一个煎饺弄掉了一小块；按照事先约定，这个属于善善的。
“爸爸，这个糊了。”
“哪里糊了？”
“你翻过来看看。”小孩就是眼尖。
“是有点，那你吃。”
“爸爸，这个也糊了。”
“这个太糊了，小孩不能吃，对胃不好。”
为了生意，为了吸引顾客，更是为了能让顾客来了之后能够吃到煎饺，善善和爸爸莫名的形成了一种默契。
一种可持续发展的默契：每天早上善善拿着一个小碟子（一个一次性最多只能装两个煎饺的小碟子）站在煤炉旁边，等着煎饺出炉，然后那些碎了的、糊了的、破相了的都归善善，平均每锅至少有5个。
每每看到善善吃到煎饺直跺脚开心的样子，幸福极了。
又是一天早晨，大概七八点的样子，一辆黑色桑塔纳停在早点铺的门口，这是善善爸多么梦寐以求的事。
“老板，你家有什么吃的啊？”从桑塔纳里面出来一个衣着尊贵但面带微笑平易近人中年人走到善善爸的面前说。
“领导好，我家有包子、稀饭、豆浆还有这个煎饺。”善善爸难掩兴奋的站了起来说到。
在那个年代，2002年，中国内陆的一个小县城里开一辆轿车（特别是经典的黑色桑塔纳）的人，在普通老百姓眼里就是遥不可及、高高在上的成功人士。
加之开张的这十几天来，远处那家早点铺每天早上都是黑压压一片轿车的时候，善善爸心里默默的许愿：什么时候自家门口也停上一辆那该多好，多让人兴奋，这一天来了。
“这个煎饺怎么卖的？”
“一毛钱一个。”
“那给我来个两块钱的吧，再来一碗稀饭。”
“好的，好的，马上就来，领导你先坐会。”
此刻的善善也安静了，不再在煎饺出炉的时候盯着那些破相了的，而是不打扰爸爸以最快的速度给领导拣煎饺。
“领导今天怎么到我这小店里吃早饭了？”
“啊？哦，之前看到了，今天想来换换口味。”
“好，随时欢迎。”
过了一会，
“一共两块三，是吧。”吃完早饭的领导走到善善爸面前准备结账。
“领导，今天第一次来免费。”
“这怎么行呢？”
“你能来我这小店，让我什么生辉来着。。。反正很有光。”
“老板你太抬举我了，该是多少钱就多少钱，收了我下次还来。”
善善爸是发自内心的不想收钱，两块三来来回回的拉了好几次。
“不收我下次就不来了。”领导把钱放到桌子上说到。
“领导，哎，这怎么好呢。”
“这不是应该的嘛，老板你这煎饺不错，好好做。”
“谢谢领导，对了，想冒昧的问一下领导和他们是一起的吗？”善善爸手指远处那黑压压一片小轿车。
“差不多都应该是在县政府工作的吧。”领导说完拉开车门准备上车了。
“领导慢走。”
“好，你那煎饺不错。”
被成功的人认可也是一种成功、满足。至少在善善爸的心里是这样子的。
后来，隔三差五会有那么一俩辆轿车（哦，既然差不多是在县政府上班，算是可以用“公车”两字代替吧）停在善善爸早点铺旁。
贫富差距：一边是黑压压的公车，一边是像等待幸福一样等待破了相的煎饺的善善，每天在这个小县城里上演着。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