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镶星点,云伴风移。只见苍穹月色下的一片小树林中,一个黑影在道上里劲疾飞奔……
“救命啊!救命啊!啊!啊……”被老人夹在腋下的柳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叫得累了,他才住了口,只觉衣衫鼓动,风掠耳际,脸朝下面看到是凹凸不平的泥土地,身体却是犹如凌风,稳稳当当。
柳枫一怔,忽心里一阵忐忑,再次喊了起来:“老头,快放下我!快放下我!”
“你叫吧,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来理你的。”老人欣然说道。
“我不是你的小娃子!我姓柳!叫柳枫!”柳枫按耐不住,气一挺胸,话便是愤然喷出。
“哈哈!既然如此,那你以后就叫小枫子吧!”
“老头!别给脸不要脸!”
“小枫子,本派尊师重道为养根立本,由己及人的第一准则。”老人念念有词,“但念你初犯,就算了。”
“妈的!是你逼我的!”老人的不可理喻终让柳枫忍无可忍。柳枫猛然探出左手向老人的胳肢窝抓去,想着老人一受酸痒,然后把他放下。他其实本可去击打老人让他撒手,但又想到老人年逾古稀,所以还是别下重手为好。
却在这时,老人放在柳枫腋下端的手指突然吐出一丝内劲,柳枫倏忽间,全身气血阻滞,四肢酸软无力,眼光黯然灰暗,那举起的手伸到一半支撑不住垂了下来。“小枫子,那点小伎俩就别在师傅面前卖弄了!”老人迎风而说。
柳枫觉自肌筋无劲,却不知是因老人点着身上“章门穴”。看着老人抱着自己健步如飞的,认为自己已成刀俎鱼肉了,一时意志颓靡,不再言语。柳枫此时已在城郊之外,一路上来,难得的一刻安静……
星辰耀闪,风树舒娆。月华播撒的树林泥道上一个黑影移动,约莫一顿饭时间,黑影到了树林中的空地上。空地上的草儿藤蔓正直旺盛之季,重重叠叠,活力沛然,黑夜月亮下暗莹生碧,静默无忧。一条黄泥沙道却从中穿过,连接了一座寺庙。
“喂!喂!喂!”柳枫的声音忽然惊起,脸色像下了一场大雪般白,一股寒意从心里透到指尖。
面前是一面赤红大门,大门却在双目中快速放大。原来是老人在接近寺庙时竟不停步,而在踩上寺庙前门的阶梯更是猛然加劲,单足一蹬,身如轻燕般越过七级台阶,凌悬半空,劲发未消,向着寺门顺势撞去。
老人的行为若是旁人看来既可笑又可怜,但对于柳枫是既可悲又可恨,因为在老人撞shàng mén之前,柳枫先会摔个头破血流。
“小枫子!当心了!”双脚尚没触地,老人忽然喊道。柳枫正脸扑风,呼吸难受,可老人伸一手,已将他横送而出,而当柳枫全身脱手,老人却又迅捷无论地探手一把捉住他的脚踝,悬定中宫,且时接地立稳,着力劲发。一股海浪般的热潮自脚踝冲刷柳枫的四肢百骸,募地里,柳枫两掌被激然伸出,带着骇人的劲风拍寺院的大门上。
“砰!”木屑迸射,尘浪翻滚,房梁唧唧震颤,房瓦沙沙响然。铛的一声抨击,镶嵌在大门上的铁链猛然断裂,大门随即打开。老人气吞山河,盘躯扎身,一收一拿,柳枫又重新被老人抱住,然后老人携着柳枫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在那一声爆响之后,树林和寺庙恢复了寂静与安宁。只见屋檐遮挡住月亮柔光下,大门正上方挂着的一块古朴的牌匾,隐约可见上面所刻的字,“清风寺”。
清风寺,一间岁月三十年的寺庙,建筑风格算不上宏大,香火只有逢年过节才袅袅如烟,所以寺里有着后院、禅房、厨房,却没有常住于此的祝僧火工。柳枫知道此处时,年龄不过四五,那时因身体多病,封建存续的爷爷把他带到清风寺来,求跪菩萨,祈祷孙子身强力壮,福康连绵。现在回想起来,只是依稀记得,当时爷爷要自己跪在蒲团上可花了不少口舌的。因为生有小病,而且年幼稚气,所以百般不依,被亲人催迫紧了,更是哇然大哭。爷爷无可奈何,只是到了此处,若不参拜,岂不有犯神明?爷爷想着便跪在蒲团上,双手合什,沉思闭目,嘴唇微颤,小声祷告。
小孩跟学的天性在柳枫心里如风抚柳,如水画皱。母亲在旁催声轻说,柳枫竟然不再抗拒,挪着小步到另一个蒲团前跪下,一板一眼跟着爷爷三拜九叩。虽然随着时代发展,神鬼之说已不多人信,但那些与亲人发生在寺庙中的事却还记忆犹新。
老人抱着柳枫来到大殿,月光从窗户透射进来,宽敞的地面上光亮透彻,却只是浮照出高台上佛像的灰蒙轮廓。他们绕过佛台,寻着一扇往里的门走了过去。
满月落在枝头,树风柔和萧瑟。老人带着柳枫来到后院处,便见月色凄凄,冷若霜雪,黄墙外夜莺啼鸣,格外清楚。这后院不大,约莫四丈开阔。
“小枫子,你自己站好了。”老人说着松开手中的柳枫,“噗”的一声响,柳枫立马像熟透的瓜果坠落在硬地上。
“啊!好痛!你是不是有毛病啊!?”柳枫摔得龇牙咧嘴,两手擦拭着身上痛处站了起来。
“咦?!”这时,柳枫看到了,在后院中心处,有一个凸起的井墩。柳枫斜斜瞧了老人一眼,发现老人也在看着它。柳枫忽然想起黑袍人的话,这口井便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了!
“小枫子,先等等。”老人道。
“哦!”柳枫就声应答,虽所是嘴子不屑,但想到老人刚才借他之手崩开寺门的一刻,心中不禁敬畏。
只见老人跨步而出,刚毅肃穆,须发戟张,弥散威风,然后落足露台,脚尖触地,蓦地里向着井的方位冲疾三步,犹如蜻蜓点水,圈点湖镜。第三步之际,逍遥回旋,灵动跳脱,接之其四,劲风横送,尽扬尘起。应势行云流水,以半圆走将第五、第六、第七步而止。“哇!”柳枫失声赞叹。老人泰若山岳,遗世而立,站在井边之上。
源风水学之说,南方房子多为坐北向南而建,此寺庙也属其内。所之其后院相对着的乃是北天,此时银月挂天,冷白色的光遮掩了周边星辰的闪辉。只有偏远处,才有残点碎星。而位北空之上,有数星闪烁不定,若柳枫加以细看,定能瞧出,那星辰之象与老人疾走之相竟极为相似。
老人募地往井口劈出一掌,龙吟应掌而生,接着“轰隆”的一声,一道水柱从井口喷飞而起。成千上万颗水珠在月亮的映照下,犹如光铂破甑,漫天星晴,似身在凡尘之俗境,忽入瑞宇之星海。
“哗啦!”如是春雷乍响,骤雨铺卷,整个院子一瞬间变得清新湿润。柳枫两眼看得发直,就算裤脚被井水溅湿了,可目光仍不离开那个瘦骨嶙峋的背影。
“小枫子,过来。”老人道。
“你……刚才做了什么?”柳枫虽知老人并无恶意,但心里还是忍不住害怕,放慢着脚步走了过去。
“没什么,只是看看这个井有什么古怪。”
“那你看出什么来没有。”
“没有,所以我们可以下去了。”
柳枫深吸了一口气,探头往井里望去。只见灰暗的井壁底下,一圈黑水荡漾着月亮的鳞光,就像新奇而未知的洞穴等待人类来探险,也像阴森而诡异的黑洞等着把一切吞噬。柳枫没想到这么快就要离开的,他本想再留几天,他还想跟父母解释爷爷的死因,他还没见到mèi mèi说声对不起,他还来不及和肖晓道别……
柳枫就这样想着,突然老人往他的肩头一推,他便一头栽倒下去,他的叫声刚要发出,却被一口井水残忍地吞没。有时候就是这样,总以为要想做的事还有时间,可直到不得不离开的时候,就成为了遗憾……
老人和柳枫离去不久,树林中,渐然传出有人念诵诗歌的声音,只听那声音豪迈惆怅: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故垒西边,人道是:
三国周郎赤壁。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
羽扇纶巾,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
故国神游,多情应笑我,早生华发。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
遁声而去,那人身站之处竟在树巅之上。他身披黑袍耸然而立,遥望皎月欲与天公试比高。且时风卷叶浪,翻雪携冷,不见之处黑潮相涌,暗白颠覆。而那人的身躯却如怒涛中的礁石,纹丝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