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戈尔在诗中写道“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萧瑟对于泰戈尔的这句诗情有独钟,他想生如夏花自己已经没有机会了,或许自己还有死如秋叶的机会。
他拼搏了一生了,从出生到如今,从未停止过拼搏。
“护士,”躺在病床上奄奄一息的萧瑟艰难地伸手招呼道,“我命不久矣了,还有一个愿望没有了结。护士……我在这张床上躺了许久了,我俩也算老相识了,你帮我一个忙好不好……”
护士没有说话,熟练地把药剂注射进入了盐水里,冷漠而冷静。她甚至没有看萧瑟一眼,将器具收拾好,自顾自地转身准备离开。
萧瑟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依旧只能躺着,无所适从。
护士端着器械盘走到了门口,对着门外也叹了一口气,又转过身来,直视萧瑟,水汪汪的大眼睛里充斥着挣扎。
“小刘,下班回家啦?”更衣室里,刚刚走进来的护士长和正准备换衣服的小护士招呼道。
小刘紧张得手心冒汗,结结巴巴地回复道:“是……是啊,今天icu那个病人死了,我就……就提前下班了。”
护士长有一丝诧异:“都死了啊?想想还是有些可惜啊。”
小刘翻了半天,终于从口袋中摸出了更衣室xiāng zǐ的钥匙:“可……可惜?咱都看过那么多病人了……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啊,就算是还年轻,得了那么严重的病也还是难逃一劫的啊……”
“这个小伙子不一样,”护士长也慢慢打开了自己的柜子,“这个小伙子听说是一家上市公司的创始人,年轻有为啊,可惜才这么年轻就……如果再让他多活点时间,肯定还能做出更大的成就。”
小刘拿衣服的手顿了一顿,转过身来问到:“那他那个病真的没法治了吗?这么优秀的一个人应该重点治疗的啊?”
护士长摇摇头叹了一口气:“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治,但是国内是真的没有这个条件啊,可惜这个孩子还是个孤儿,签证办了很久也没有办下来,错过了黄金治疗期,现在我们这个条件也只能拖住他死亡的时间。”
小刘“哦”了一声,双目无神地拿出了衣服准备换上,不由得又叹了一口气:“还是个孤儿,真的是可惜了……”
“可不是嘛,”护士长说着转过来看了小刘一眼,“你都还没有换完啊?”
小刘这才回过神来,敷衍地应和道:“马上就换好了。”思绪却已经飘到了别处。
医院外,面色苍白的萧瑟换上了平日里的服装,开着车偷偷朝着旧城区而去。
萧瑟一边开车一边思绪飘飞,他想着,自己死之前果然还是需要再去一次那个一切开始的地方,再去一次那个自己始终放心不下的地方,然后该死就死吧,自己的心愿已经了了,再怎么也好。
车子停在一条墙面泛灰的老街上,这条街也是一条将死的街了,和萧瑟一样,奄奄一息了。整条街上都只剩下老旧与残破的气息,风一吹起来,地面上的灰尘直往人脸上扑。
萧瑟咳嗽着从车上走下来,颤巍巍的身体仿佛时刻都要倒下。
萧瑟停在了一扇石质拱形门面前,门左侧名牌上的字已经脱落殆尽了,只能依稀分辨出“福利院”几个字。萧瑟在这一扇摇摇欲坠的大门前久久伫立,点点滴滴的回忆渐渐涌上心头。
自有记忆开始,萧瑟就已经生活在这福利院了。幼时,这一座小小的庄园就是他生活的全部,即便尔后他在这个世界上痛苦地摸爬滚打,一个人体味所有的人情冷暖,这里始终是他心灵的归属,总会给他tí gòng宽慰。
幼时的一切,即便是如今也依旧历历在目:温柔宽厚的xiǎo jiě姐、凶神恶煞的管理阿姨、和蔼睿智的老院长、机敏乐观的淘气包、羞涩可爱的小甜甜、小院里的菜地、花鸟……这里的一草一木,都在他独自拼搏的时候给他tí gòng了坚实的精神支柱。
萧瑟从怀里摸出来一本保存完好的软皮书,那是泰戈尔的《飞鸟集》。当初他从孤儿院里出来,只身一人,除了院长给的这本书一无所有,他带着这本书四处奔波,终于闯出来了一片自己的天地,这本书对他来说意义非凡。
萧瑟捧着书,靠着门框席地而坐,像旧时一样一篇篇读了起来。
“我梦见我们是互不相识的,醒来时,才发现我们是相亲相爱的”……
“你微笑地看着我,不说一句话,但我知道,为了这个,我已经等得很久了”……
“生如夏花之绚烂,死如秋叶之静美”……
读书声渐渐地消逝了,伴随着清风,一片秋叶悄然飘落。
沉寂在黑暗中,萧瑟眼前的一切慢慢地变得模糊,世界在这片模糊中,渐渐地离他远去。
萧瑟睁开眼,身体仿佛是在海水中漂游,四周一片空白,只有一道白光指引着方向。不由自主地,萧瑟朝着那道白光飘去,不知漂流了多久,浑噩之际,展现在萧瑟面前的已然是另一番世界。
萧瑟回过神来,环顾四周:这似乎是一个洞穴,一个硕大的洞穴,光线很暗,全靠岩柱和地面上的火把照明。岩壁高得惊人,抬头望去,除了无尽的黑暗,根本望不到顶端,四周时而会出现一样高不可测的岩柱,岩柱之外仍是无尽的黑暗。
在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和腐臭味的空气中,萧瑟的身体继续不受控制地朝着某个方向漂流,渐渐地,萧瑟发现了几个微弱的光点,彼此之间也越来越靠近,所有的光点似乎都在和萧瑟朝着同一个方向涌去。
许许多多的光点终于和萧瑟靠近在了一起,萧瑟震惊地发现这些光点都是有形体的,而自己竟然也只是这无数光点其中的一个!
前方依然是无尽的黑暗,萧瑟的意识已经无法支撑他继续看清前进的方向,只有光点一样的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继续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