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八
老寇能调档案馆就是权力在发挥着作用。王亮的权力起着决定性作用,有个人托他办一个农转非户口,作为等价交换,他的条件是帮着把老寇调离即将破产倒闭的东光械厂。王亮能这么帮老寇,是因为他们家与老寇家有着很难割舍的密切关系。
东光械厂原是本市的一个国营大厂,职工小万人。小jǐng chá王亮的父亲王光才曾经是厂里的副厂长。他和老寇最开始是同车间的工友。说来王亮应该小老寇一辈,该喊老寇叔叔,但那天我明明听见他叫他“老k”。应该是老寇自己窝囊,自己主动降格,称王亮为自己的小兄弟。
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的年代,王光才和寇怀天当然自豪,因为自己是时代的宠儿,是农、兵、学、商,百业的老大、是领导者,他们只是白天按部就班地搞生产,晚上呼呼睡大觉,轻而易举就成为了领导者,命运有时就是把大块大块的馅饼往人们头上砸,躲都躲不掉。自豪使王光才和寇怀天把意气风发都投到了车床的轰鸣声,王光才成为学大庆先进代表,还去过北京,上过观礼台。王光才是累死的,他在车间器旁休息一下便再也没起来。关于他们两人的友谊,老寇说我们就是天天在一起干活,后来在厂办一起办公,也没什么。他一死我就像掉了魂,胸口老是有东西堵着,一直堵着。
有些事情能反映出他们相处的情况,还能还原出老寇和小陈之间的浪漫故事。
车间发生材料倒塌事故,寇怀天不幸被砸。他全身都是伤,最重的伤在身体部,正面是小腹至大腿之间,背面是腰椎尾椎附近。这个部位受伤,重的弄不好会瘫痪,永远依靠轮椅,轻者对繁衍后代也有影响。同车间正在和寇怀天热恋的女工小陈咧着嘴跑到医院,看到被白纱布裹得像木乃伊一样的寇怀天,嘴就咧得更吓人。
关于这段老寇交代得比较含糊。于是我也含糊地问老寇,小陈当时看到他那副样子一定是想到什么事了。老寇头跟波浪鼓一样摇,矢口否定。因为缺少档案史料考证,我只好写成下面的样子。
虽然小陈也是成年人了,但还没那么复杂,没想到那么多。她就是被吓坏了,为什么咧嘴她自己也不十分清楚,“瘫痪了怎么办?”“瘫痪了怎么办?”就再也不来看老寇了。看来工人阶级不是每个人觉悟都那么高,工人小陈的觉悟就不高。但设身处地想的确可以理解,人嘛是这个样子,谁都不愿意年纪轻轻找个残废人做伴侣。从这点看小陈太直截了当了,换了别人可能会把事情处理得委婉一些,服侍老寇一段,好了继续,残了再撤退也不迟。
王光才每天早晚都要去厂医院来看望寇怀天,节假日和工休时间都在医院陪他。王光才的老婆挺着大肚子常给他送去些吃的用的东西。
寇怀天还真神了,半年后彻底好了。除了再没有胖起来外,腰不弯背不驼,看不出有什么问题,若干年后幺儿的出现证明也没影响男女的事,这是后话。
寇怀天工伤康复后身体一直瘦弱,因他化水平较高,为照顾起见厂领导把他安排在厂办上班。厂办里是行政工作,相对车间轻松一些,搞搞接待,收发收发件,做做统计报表,张罗些杂事什么的。老寇从事档案工作也是那个时候开始的,算起时间长短基本相当于王亮的年龄。
忙完厂办的事,他常常跑回车间,站一旁看王光才和工友们铣柴油曲杆。他那时可不像现在这样话多,站半天一个屁也没有。王光才心里清楚,他老往车间跑目的还是惦记着小陈。
王光才是车间主任,事必躬亲忙得很,想帮他没时间也难找到好办法。但终于有了会。王光才搞了个研发小组,要设计几种特殊dāo jù。他知道小陈比较笨但还是吸收到小组里。正式搞dāo jù时王光才跟她说了几遍方法步骤,她却一头雾水,不知如何下。王光才故意显得烦躁,就对一旁傻愣着的寇怀天说,你负责开导她,启发她,把dāo jù搞出来。车间主任生气了还了得,小陈害怕,就赶紧跟着寇怀天学。耐心是寇怀天的优势,慢慢地讲,他不着急。就这样,他开导她,启发她,慢慢地讲。讲没讲与dāo jù无关的事?不得而知。
后来王光才调到厂里当副厂长。身份不同了王光才要往各车间跑。但跑得还是最多的还是自己原先车间,毕竟跟那里更有感情。他发现有人比他跑得更勤,并不像他去了解生产情况、安排工作,而是探亲访友,而绝大部分是在工作时间进行。
听老寇讲工厂的事,我想起小时候我也老往工厂车间跑,倒不是单思敏在那里,而是舅舅是电焊工,穿一身蓝布工作服,头带着防护罩的样子特别帅气,我就爱跑去看他干活儿。
说到东光械厂为什么没落,老寇说就一个字“乱”。工厂隔差五停工,没事做。不干活出不了产品,工厂没产品就没有xiāo shòu,没xiāo shòu哪有钱给工人发工资。
关于工厂,我后来在库房偶尔看见一份档案,是05全宗里一封刺绣厂工人写给市长的信。上面有“一个班”、“一个排”的字样,引起我的注意,你知道我是当兵出身,只要和部队有关的,我都会觉得是我娘家的东西而特别亲切。我只看了上半段我就断定得写信的人一定没当过兵,对部队编制情况相当模糊,根本不清楚一个班、一个排的人数。
市长,您好!
我是刺绣厂的工人,目睹了我厂多次整顿改革,天晓得是怎么整顿改革的?越改越糟,非生产人员越整越多。现将生产人员和非生产人员统计如下:
全厂人员:50人厂长:人(一个班)
生产人员:20人会计:16人(一个排)
非生产人员:120人供销科:14人(一个排)
非生产人员怕相当于一个加强连。
……群众说,刺绣厂厂长多,干部多,非生产人员多,十个官来一个兵。
……
官多兵少,生产自然上不去。官多是多,不是想着怎么把厂里搞好,而是任人唯亲、拉帮结派、勾心斗角。工人的思想、化教育不抓,放任自流,一些不自觉的工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根本就没人管。生产情况一年比一年糟。
……
我从十岁就在这个厂工作,同厂风风雨雨走了二十年。我实在不愿意厂子垮下去。但照这样我看厂子一定会垮!
一个想站出来说话但怕打击报复的工人
198年月19日
如今确实有些别扭的事:
想着农民,把工人忘了;
想着海边的,把山上的忘了;
想着修摩天大楼,把棚户区忘了;
想着吃饭的事,把看病的事忘了;
想着挣钱的事了,把读书的事忘了;
……
后来又把农民忘了。
十九
大头吾儿,
许久也不见你来信,我和你爸爸非常惦记。你是我们的宝贝儿子,我们的心一直记挂在你身上。也不知道你现在怎么样,我们很想去看看你。
你要就地转业,我们也阻拦不了你,你是大人了,你有你自己的思想。无论你做什么样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你。你爸也快退休了,要是你需要的话我们就去你那里,给你洗衣做饭搞后勤。
你和小敏的事我们从不干涉,但现在这么挎着也不是事儿。你还是想好怎么处理你们的关系。我们和你单叔叔也不好意思见,他是好人,也为你们的事情犯愁。
不要嫌妈妈话多,有些事要面对,躲是躲不掉的。好了,不说了,你自己注意身体,一个人不能随便,要准点吃饭。有空就给我们写写信。
妈妈
9895
看了妈妈的信我的心情很糟糕。早过了而立之年的我还让父母操心,我觉得很愧疚。
妈妈说得对,我是在逃避,按政策我转业可以选择回老家,也可以选择留在部队附近的城市,我选择了留下。老家不仅仅只有单思敏,还有父母哥哥,有舅舅舅妈好多亲戚,还有好多同学朋友。之所以做出这样艰难的选择,是因为不愿意和单思敏待一起,甚至从此都不想见她。某个地方有和你发生切肤之痛的人或事,只要提到这个地方,你会马上想到那个人或那件事,其他的都显得不重要。
因为不想面对单思敏,我不得不和父母天各一方,而他们岁数逐渐大了,对我这个脑袋上多箍的孝顺孩子,将来不能为他们端茶递水,反而要他们为我牵肠挂肚,我感到痛苦难堪。
好在哥哥在他们身边,这给了我一些安慰。
哥哥老实,稳重,不像我淘气,哗众取宠。他大五岁,小时候总是护着我,我被幼儿园老师送回家,哥哥几次都要去幼儿园找“肇事者”要为我“报仇雪恨”,被杨老师拦住,“人家小朋友也不一定是故意的。再说,你一个大孩子去欺负小朋友,有意思吗?”看diàn yǐng他不和我们一起在背面看,“哪有左拿筷子、拿枪的?看不习惯。”但晚饭后我表演diàn yǐng他总是和杨老师、妈妈,还有外婆舅舅一起看,看完了再去做作业。他不和我一起表演,邀请他时他总是很腼腆,说演不好。我觉得这是他不和我们一起看diàn yǐng造成的恶劣后果,我们是银幕背面一边看一边学着演,边学边做,对白清楚,动作到位,表演自然不在话下。到部队后我总觉得旷庆有我哥哥的影子,他们一样,总是信任我,总是护着我。新兵训练曹胜利骂我,旷庆冲上去时我下意识以为是我哥哥。离开家遇见旷庆,他总是扮演着哥哥角色,像哥哥,是哥哥。
哥哥不如我xìng yùn,是后五届知青,在农村插了几年队,和农民一起同学习同劳动,他教他们一些化课,他们教他如何耕田插秧。在我上军校后他好不容易返城,待了一年业,后通过招干kǎo shì,在税务所上班。他和嫂嫂旅行结婚来过我部队,他对旷庆说大头一直受你照顾,我要好好敬你酒。旷庆说大头是个乖孩子,杨哥你放心,我会一直对自家兄弟一样对他。那天他俩没少喝。
在婚姻问题上,我后悔自己当初没听父母的话,也没把他们的话仔细想想,而是盲目服从自己的直觉。我觉得和单思敏感情是纯真的,又怎能拒绝和她恋爱、结婚呢?终归是自己太年轻,太缺乏阅历了。长期不在一起,写个信打个diàn huà虽然也起到交流情感、通报情况的作用,但不能随时感知对方的情感变化,更不能确切知道对方在想什么做什么。
实际上我对她有很多地方不很了解。
从假日酒店回到洞房,送走最后一批客人,婚姻神秘面纱开始慢慢地揭开。她搂着我,我亲吻她的唇,彻底跨越两小无猜的界线。那一夜反反复复几次,每次都直呼着“小敏小敏……”进入“匹夫将去”的忘我状态。
没人咳嗽,不用担心隔墙有耳、会有人去卫生间,房子是单思敏新购置的,这里只有我们两。两个搂抱缠绕在一起的人在这里开始新的生活。
动物的一生只考虑件事:不被吃掉,找吃的,繁衍。高级动物的人一生要考虑多少事情?一个超脱的想法闪现在脑:人应该在结婚前就把钱都挣够,把想做的事都做完,一旦结婚就告别外界,专心专意过二人世界的生活,不受任何干扰。此刻我在洞房里考虑的只有繁衍。人类的繁衍是复杂的,进入明时代后衍生出一个神奇的词——爱情,他想和她一起繁衍,把“繁衍”用神奇的词替换一下于是就成了:他对她的爱情。如果她接受,那么就成了:他们的爱情。爱情涵盖了繁衍,即便没有任何结果他们依然相爱,这叫永恒的爱情。当我意识到“匹夫”还健在,看着旁边熟睡的小敏,抚摸着她白皙的臂膀,我思考着这些神圣而复杂的问题,也等待着再一次“匹夫将去”的来临。
新婚后的几天我和小敏如胶似漆地黏在一起,呆在房间里不出门。两边家长偶尔打个diàn huà来,问怎么吃饭,或要给我们送吃的什么的,都不主动来打扰我们。显然我们比动物们强,不会被吃掉,不用找吃的,繁衍进行。
为了应付不时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我们不得不拖着疲惫的身体按点起床,梳妆打扮好,给人风平浪静的感觉。客人来时其实我脑子是混沌的,脸上的笑是麻木、呆滞的,给客人递烟拿喜糖倒水是械的,言语上除了“谢谢”还是“谢谢”。动物繁衍是自己的事,别的漠不关心,人就不一样,结婚包含了繁衍,却不只是你们两人的事,大家都来关心。所以我混沌的大脑形成一个结论:人跟动物真的有区别。
我确信小敏的脑子当时比我好使,因为到了第四天晚饭后,她提议我们出去走走。我们挽着沿着河边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我感觉脑子清醒了一些。她把头歪在我肩头时我亲吻她的发,我觉得天底下我们是最幸福的一对,超过了任何动物和高级动物。
晚上回来,我们又开始繁……不,应该说又开始爱。
早上依旧不能睡懒觉,可能还有客人来。小敏响,她看了看号码,接起来,“我不是不让你们这几天打diàn huà吗?什么?严会计怎么说?该交的不是都交了吗?行了行了,你们去找严会计吧。”
我看她脸色不好,心想着一定是出什么事情了。她不让问她生意上的事,我一下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这几天舒爽的心情被这个diàn huà搅和了一下。
小敏来diàn huà让我突然想起一件重要是事情,我找出传呼看,还好,上面没有显示任何信息。我是一名军官,必须随时待命。
“你要不要去……”
“回头再说。我们午吃什么?”
“包饺子怎么样?”
“啊?好呀。”她有点心神不定。
“那我们去买东西。”
“好。”
我们去菜市场。我买肉馅买菜时小敏到一边打diàn huà,表情很严肃。
回到家,我洗菜、和面、拌馅儿忙起来。小敏找擀面棍、擦桌子。我擀皮,小敏包。饺子下锅,很快我们就吃上了。
“觉得怎么样?”
“嗯,还行。”
“部队里节假日干部战士总是去食堂一起包饺子,都凑一起热闹得很。”
“包饺子是北方人的习惯。”
“是呀,我们江南人偶尔吃一次也觉得挺新鲜。”
“大头,你好久能回来?”
“我才调到军政治部部,好歹要干些日子。”
“我们现在结婚了,跟原先不一样了,你想过没?”
“我还真没细想。吃,先不说这些。”
“大头,一会儿我要去趟厂里。”
“你去吧。”
小敏出去了。
我那超脱想法只是想法而已,这才五天,小敏就又要抛头露面了。一定是钱没挣够,或者一定是要做的事没做完,或者两者兼而有之。
小敏到晚上才回来,脸色依然不太好。
这一夜风平浪静。
吃完早点小敏说要出去,问我干什么。
我说你去忙你的,我看看电视什么的。
她说要不然你去杨老师家或单老师家吃饭吧,我午不一定回来。
我说行。
不是周末,不是寒暑假,杨老师妈妈单老师可能都在上课,算了,我还是自己呆着吧。大家都在忙,只有我一个闲人。
一连几天,小敏都是早早出门,到晚上才回来。
出门前,她要用二十分钟在梳妆台前打扮。她不打粉,只是往脸上涂一些透明的液体。然后细致地修眉、描眉,再往嘴唇上涂ròu sè的唇膏。之后喷一点味道很淡的香水。西服、短裙,配着她短发,显得非常干练、清爽。
我每天早上都陪她下楼,走出大门,直到她上出租车。临行密密语,意恐迟迟归。
晚上我对小敏说我们还没回门呢。
小敏说周末吧。
我说那我明天去采购点东西。
小敏说不用。
第二天她回来时大包小包拎了好多东西,酒、人参礼品盒什么的。
“我都成甩大爷了。”
“你才知道呀。”
星期天我们到了单老师家。单老师、严阿姨叫惯了,一下子不知如何改口,单老师爽朗地笑,“就叫单老师,挺好。”
严会计似乎有心事,笑的很勉强,简单问我这几天的情况,就拉着小敏进了房间。
单老师说:“你和小敏婚事终于办了,我们也放心了。”
我笑。
“你从小好学懂事,我一直都喜欢你。考上军校远走高飞,现在在部队又很有作为,单老师真高兴呀。”
“单老师夸奖了。”
“诶,年轻人是要有抱负有作为,单老师年轻时候也是这样的。好好干,干出点名堂来。”
“我记住单老师的话了。”
那天小敏和她妈妈在房间说话,说了很久。
一开始小敏早出晚归我一人在家还待得住,洗洗衣服,收拾收拾房间,看看书看看电视,几天以后也觉得无聊,我打算去杨老师家。之所以称杨老师家而不是我家,是因为我现在有自己的家了,与之要区别开来。虽然我家宽敞、舒适,但还是杨老师家熟悉、亲切。
小学后头,两排五十年代末修的教师宿舍,杨老师家就在这里。平房,布局很怪,有两间、间和四间的。杨老师妈妈是学校双职工,开始是住两间的。后来有了哥哥,后来又有了我,调到间房住。外公去世,外婆和舅舅来家里一起住,领导照顾,我们一家被调到最大的四间房宿舍。舅舅比妈妈小近十岁,当时才进工厂当学徒。后来舅舅当了师傅,在工厂分到一套住房,结了婚就住到那边,后来又把外婆接过去住。当时杨老师妈妈住大间,靠墙是一张大床,屋间放着吃饭的八仙桌,角落有个一米高的书架,床对面墙上贴着主席像,下方是一只五斗柜,柜子上靠墙间位置摆着一尊主席全身的瓷雕像,还摆着红皮的《**选集》和《**语录》红宝书,一侧有一台交流收音。当时学校革委会干部来家里看,说睡觉的地方挂主席像设宝书台对领袖不尊敬,但看到其它间房也都有床,也只好默许。外婆和舅舅住的房间合起来与杨老师那间一样大,只不过隔开了算两间。我和哥哥住一间,上下床。我们这间兼厨房,生着煤炉,烧水做饭,冬天时我们这间最暖和,就是煤烟味不好闻。后来杨老师借鉴了很多家的做法,在屋后修了个小披间,做厨房。厨房移出去后我和哥哥闻不到煤烟味了。没有厕所,方便要去宿舍后头的公厕。外婆房间有只木质马桶,她年纪大,在房间里大小便。其它房间只有痰盂,起夜小便用。早晨起来,各房间的痰盂各自倒,外婆的马桶由舅舅负责倒,有时哥哥也帮着倒。杨老师天天一早就把收音打开,听《新闻和报纸摘要》,声音开得很大,每个房间都能听见,无形提醒大家该起了。一日餐等重要huó dòng都是在杨老师他们大房间进行。晚饭后一般是我表演,大家看。我罢演时大家就坐在一起聊天。上小学年级,开始知道难为情后,我就彻底罢演了。之后杨老师又把收音打开,听《各地人民广播电台联播》。再后,各自洗洗就睡了。6年秋,杨老师突击买了一台12吋黑白电视,为了能瞻仰到主席遗容、看主席追悼大会实况转播。
舅舅、外婆搬走后杨老师对家做了调整。我和哥哥分别搬到外婆和舅舅住的房间。我们的房间空了出来,把八仙桌和五斗柜搬了进去,请了一张新的主席像贴在墙正间,五斗柜上依然放置着主席瓷雕像和红宝书。这样布置革委会干部看了很满意。后来墙上的主席像和柜子上的雕像一直都在,只是红宝书被放到书架上了。杨老师房间里,小书架换成了上下两节的高书橱,添置了大衣柜、写字台和一对单人沙发。我上军校时杨老师买了一台1吋带遥控的彩色电视,他和妈妈躺着沙发上看,用遥控板换频道,原先黑白电视要走到跟前转旋钮,用着很不方便。哥哥结婚后也搬到单位分的房子住。不过周末他和嫂嫂都会带着侄子回家来,晚上就在家里住。
单老师家原先也在这里,两家挨着。后来严会计所在学盖了新楼,他们搬到新楼住了。他们搬家我们都去帮忙,我和小敏在装满家具被褥的板车后头推。
现在杨老师家只有他和妈妈住,没有以前热闹。
如我所料,我到杨老师家时门是锁的,他们都上课去了。我掏出钥匙,开门进屋。
环顾这老旧房子里的一切,无不蕴藏着记忆。大衣柜顶上有个旧樟木xiāng zǐ,里面都是我的东西,课本、作业本,奖状,弹弓,铁环,小人书,相册。里面还有几只纸盒子,盒子里是主席像章,大的小的,圆的方的,铜的瓷的,各色各样。一层码放好,上面铺一层口罩布,又码一层。有次严会计来家,说如今有人高价收购像章,她把家里的都卖了。杨老师认为还是留着,作个念想,不缺那个钱。看见五斗柜上主席瓷像有浮尘,我找来干毛巾擦拭,还擦了擦旁边的交流电收音。买了黑白电视后,杨老师听新闻的习惯变成了看新闻,收音很少开。我想试试它还是不是好的,插上电源,打开开关,几十秒后慢慢有声音,“……滴,嗒!刚才最后一响,是北京时间11点整。央人民广播电台,现在报告新闻……”
大门处有响声,是妈妈回来了。
“妈!”
“嘿我说呢,一早起来我左眼皮就跳,就知道今天有什么好事,原来是你跑回来了。小敏呢?”
“小敏去厂里了,一个人呆着有点无聊,回来看看。妈妈你上午没课了?”
“没课了。嘁哩喀喳把作业批改完我就往家跑,哈哈哈哈。”妈妈笑得很开心。
“嘁哩喀喳?这不是批改作业,是砍柴禾啊呀。”
“你妈教了快一辈子的低年级课,批改这点东西不就跟砍柴禾一样嘛。小日子过得怎么样?这几天都吃啥?”
“那边锅碗瓢盆都有,菜市场也近,自己烧饭吃。爸爸还没回来?”
“他第四节有课,要12点才回得来。你有口福,昨天买了带鱼还没做,你帮我打下,一起做饭。要不要给小敏打个diàn huà,让她午一起吃?”
“不用了,她这几天忙得很,很晚才回去,好像是厂里出了什么事。”
“哦。你还有多少天假?”
“还有十来天。”
“完了你们一起去你部队?”
“还没说到这事呢,可能悬。”
二十
旷庆diàn huà打到我宿舍里。
“有事快说,没事熄灯睡觉。”
“诶,你急啥?又不要你掏diàn huà费。”
“上几次的话费还没报呢。”
“报报报,单子都给我留着,看你小气的。我问你,最近怎么样?”
“挺好。”
“被měi nǚ滋润的吧?诶,那个měi nǚ她叫啥名字?”
我考虑告不告诉他。和艾算是好朋友了,告诉他也无妨,“叫艾。”
“哟,这个名字不错。诶,你嫂子上次去,说在一楼看见一个小měi nǚ,长得像天仙,是不是她?”
“我当时没在,我怎么知道,又没长千里眼。”
好嘛,这两口子一样贼,多半是宋红梅见我没回来就自己在我们楼里四处瞎转。馆里měi nǚ也有几个,但像“天仙”还真只有一个,八成是她瞧见她了。
“我跟你说,你这个周末把那个měi nǚ带家里来,我们见见。”
“凭什么见?”
“……”
“我怎么向她说?我一个傻哥们想见你?人家凭什么让你见,你脑子坏了。”
“也是。要不这样,明天我正好要回城,我上你们馆里去,先认识认识,你看行吗?”
“我说你们想干嘛?”
“操你的心呀傻小子,一个人单着像什么。”
下午传达室打来diàn huà,说有个军官找我。我下了楼。有大半年没见旷庆了,我擂了他一拳。
“带我参观一下?”
“行。”
参照人事处王处长头次见我时的介绍,我问他我们大楼像什么。他仰视大楼,摇头,“像个傻大个。”他的回答非常让我失望,眼力劲儿跟脑水一样,很一般。
在查阅大厅,只有艾一个人坐在接待台前。她看见我们,朝我们笑。
“有个傻大兵要查档。”
艾笑出声来,“是你战友吧?”
“你说对了,是我军校lassate,旷庆,专门来看你。”
“看我?”
“奇怪吧?”
“咯咯,不奇怪。”
她这样回答把我搞慌了。怪我自己,是我自己的话说得傻。终归怪旷庆,跟他呆一起脑子都受影响。
艾打量着旷庆,“军人就是帅!杨新你好久也把军装穿起来让人看看,咯咯。”
“他穿军装比谁都帅。”
“是吗?”
“你就是小?”
艾站起来,“我是艾,旷哥好。”
晚上旷庆diàn huà又来了。
“啊呀,我跟你嫂嫂真是瞎操心了,看得出来跟小仙女关系很融洽呀你小子。”
我笑。
“我就说你小子鬼心眼多,诶我问你,你是不是事先打听档案馆有这么个小仙女,才转那的?你说实话。”
“没有没有,向**保证。怎么可能呢,我对地方一门不门,跟谁打听呀。”
“行,真行,哥哥我是服了你了。看你们样子相处得不错,是不是早就展开攻势了?”
“你就自己瞎琢磨吧,我十好几老爷们儿,人家一个小姑娘,怎么可能呢?得下得了啊。”
“什么大老爷们小姑娘的,该下就下。我要是不对你嫂嫂下,她早chéng rén家媳妇了。”diàn huà那头“啪”的一声,估计旷庆被宋红梅扇了。
“兄弟我告诉你,这找媳妇就跟打仗一样,不能心慈软,奶头山你不去占领就被敌人占领了。”
“啪”,又是一下,传来他们的笑声。
真腻味这两口子,“说完了吗?挂了啊。”
“着什么急呀,是不是要去跟小仙女约会?”
“旷大参谋,别把人都想得像你那么复杂好不好,你的问题当初就没有交代清楚,让你蒙混过关了。”
“我说兄弟,哥哥我当初真是清清白白的呀,都被你们屈打成招。”那边又在笑。“诶,明天来不来?”
“不一定,找合适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