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阳，丞相府，议事阁一间密室之内。</p>
高洋的兄长——渤海王世子高澄，此时正小心恭谨的束手肃立在书案之侧。</p>
屋子里除他之外，太子太保尉景、御史中尉刘贵、相州剌史孙腾、济州剌史蔡俊等几位大魏权臣皆端坐堂下，人人俱是满面肃容，正聚精会神的听着一旁刚从渤海返回的帅府参军侯景，讲述途中遇袭的经过。</p>
这些人虽然在朝堂之上官阶权柄各有不同，不过他们在朝野上下却有着一个共同的称谓——高党。</p>
听完了侯景的讲述，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凝重，久久无人开口。</p>
长期复杂的朝堂党争与领军攻伐，让这些人对危险养成了一种先天的敏感。</p>
此时每个人的心头都在细细琢磨着方才听到的消息，搜寻着其中可能蕴含的危机，甚至也有人在暗中盘算着自己是否可能从中借上一把力。</p>
最后，还是相州剌史孙腾，率先打破了沉默。</p>
他阴沉着脸，咂摸了一下嘴巴，若有所思的沉吟了片刻，才皱着眉抬眼看向侯景，缓缓道：“万景兄，那二十三名随行弟兄，可都是信得过之人？”</p>
他此言一出，侯景的一张黑脸当时就涨红了，一双不大的眼睛瞪得溜圆，怒道：“龙雀！你此话是何意？！那些弟兄又不是俺侯某人的，那可都是丞相亲选的身边可靠之人！只是些厮杀汉，都是临行前才得的消息，那些剌客显然是早就埋伏在双龙山下，他们中便是有人想要告密也没时间啊！”</p>
见侯景急了眼，孙腾赶紧摆手解释：“哎——！万景兄，休要着恼！切莫误会了，某家焉会疑你？只是诚如君方才所言，某反复思忖，亦觉此事蹊跷之处甚多矣。正所谓‘反常则妖’！是故兵法有云……”</p>
“还云个**啊！人家都打shàng mén了，还吊个**的文袋子！这事用屁股想都知道！定是洛阳廷尉府派来的那帮厮鸟与剌客勾连、暗通款曲！”一声怒吼，突然从一旁炸响。众人诧异的扭头看去，却见是那身躯如熊的尉景一拍大腿瓮声瓮气的嚷道：“这些廷尉府的杀才，身无尺寸之能，却专擅打探构陷之事，放眼整个晋阳，除了他们还会有谁？依某看，反正他娘的要翻脸了，不如有一个算一个，全宰了得了！”</p>
说罢，尉景一抖满脸的横肉，撇着大嘴，挺胸叠肚的坐起，有些卖弄的摆出一副霸气神情，向在座的几位老弟兄环顾了一眼。</p>
却见房中众人只是淡淡瞟了他一眼，便各自轻叹一声，扭开头去不再看他。而肃来不苟言笑的“冷面御史”刘贵，更是面带嘲讽的冷冷对他翻了一个白眼，嘴里不屑的“呲！”了一声，就差喷出两个字——“莽夫！”了。</p>
看到他这副表情，本来就颇感尴尬的尉景，此时更觉羞愤难当，继而又想起前些时日被刘贵手下御史弹劾他私收长广王元谒huì lù一事，心中一股怒火再难压制，大手猛的一拍椅臂，“霍”的起身，指着刘贵的鼻子便怒喝道：“刘贵珍！安敢对某家不敬？！论起搬弄事非、阴谋构陷，你比廷尉府那帮怂货更加擅长！依某看，走漏了消息，说不准也有你的一份！”</p>
“老泼皮！尔疯了吗？焉敢胡乱攀咬！”刘贵闻听此言，也是勃然变色，惊怒之下，同样起身指着尉景的鼻子怒喝道：“剌客身份为何？目的为何？受何人指使？如今又在何处？这些尔可知晓？！不明就里，便敢胡言乱语！某看你忧心内患是假，借题发挥，以报私仇是真！你那妾室的内弟不该抓吗？一介布衣，竟也敢在洛阳天子脚下欺男霸女，逼死七条人命！若是换了某来执掌廷尉，说不得便当街斩了那厮！”</p>
“你找死！”尉景等的就是他接招，当即不管不顾的抡起拳头，便要上去狠揍刘贵，出一口胸中恶气。</p>
侯景、孙腾等人眼见刘、尉两位重臣竟是要当场拳脚相向，脸上俱是诧异之色，虽有心看戏，但眼下好歹是在丞相府，又有世子在场，只得赶紧起身将两人隔开，好言相劝。</p>
同样上来劝架的，还有一直恭敬立在一旁的世子高澄。他心中虽是明白两人因何故积怨，可也不能就这样看着父亲的两位臂助不成体统的厮打起来。</p>
刘、尉二人虽被三人隔着，却仍不肯善罢甘休，尤自踮着脚，隔着众人，互相用手指着对方谩骂，室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p>
“都住手！！”随着一声暴喝声响起，方才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济州剌史蔡俊猛的起身走到人群面前，伸手指着刘、尉二人的鼻子喝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万景兄刚刚死里逃生，洛阳已经厉兵秣马，朝局眼看就要分崩离析！你看看你们现在都在干什么？！俨俨诸公，竟状如泼妇！！你们想想，丞相今日将我等召来，是为了什么？！”</p>
说罢，见刘、尉二人仍在怒视僵持着，蔡俊遂大步上前，左右各一下，将二人往后推开数步，苦口婆心的劝道：“贵珍，士真！二位加起来也都是快百岁的人了，公堂上行事怎的还如此不顾体统？都归坐吧，早春气燥，喝点茶，消消火！咱们接着议正事。”</p>
见这位刚遭贬谪的济州剌吏两次开口相劝，刘、尉二人却是再不敢不听，互瞪了一眼，各自气鼓鼓的坐回到自己的椅子上，一语不发的端起面前的茶盏猛灌了起来。</p>
为何这蔡俊发话，竟比三人合力还管用？无他，只因这蔡俊，在丞相一党中是一等一举足轻重的人物，也是高丞相最为信任倚重之人。</p>
与高丞相一样，蔡俊也是怀朔人士，与丞相是发小，两人是从小树下和泥巴玩到大的感情，后又一起举兵起事，十余年相伴转战中原，共历大小百余战。</p>
当初也正是他，在危急关头，亲手一刀斩杀了领兵追来的尔朱兆，才终使高丞相得以顺利接掌尔朱氏手中的二十万鲜卑部族，奠定了高氏一党逐鹿天下的资本。</p>
蔡俊为人善战多智，却又不喜居功，实可谓是高丞相身边为数不多的生死之交与臂助。</p>
正因为如此，攻入洛阳，灭了大、小尔朱氏之后，高丞相权倾朝野，便亲自上表天子，拜蔡俊为济州剌史，将看守大魏粮仓的重任交予到他手中。</p>
蔡俊上任后，有感济州田土侵占严重，遂用重典，严惩各郡豪强恶霸，凡欺民占田、横行乡里者，一经察实，一律公开打杀，这引起了当地豪强贵戚们的极大恐慌。</p>
去岁夏末，在大、小三十余族鲜卑贵戚的不断“huó dòng”下，天子元修终于绕开丞相府，直接下旨，以“牧民不力”的欲加之罪，罢去了蔡俊的济州剌史之职，将其贬谪到相邻的兖州任事。</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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