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一注,十两银子。红衣不胜,陪酒一夜。饮忘忧而不醉,红衣愿作嫁良人。”
听上去红衣是必输的,但是无人知“忘忧”是何故,也没有想到红衣的酒量不是一般人可比。赌酒四年,从来没有人喝过的酒量是红衣喝不了的。
赌酒当中可以请人代酒,但是是没有机会喝“忘忧”的。但是又如何?有美人陪酒一夜也足够了啊!只要略施小计,一夜陪酒就会成为床笫之欢,美酒忘忧,不如美人忘忧。
可他们还是低估红衣了,领邦几个花花公子请的剽悍酒鬼都没有人能赢,才让那些仰慕红衣美貌担忧红衣入局的路人甲乙松口气。
可后来两年,红衣不知道为什么不赌酒了,甚是没有见过客。
少女的心思,只有少女自己知道。
“烈火更助英雄胆,我管叫他那八十三万灰飞烟灭火烛天。收拾起风雷供调遣,百万一藐谈笑间……”
红衣被一个玉面小生一句“伤风败俗”搞得羞愤万分,当然不敢当众表现出来。
他为她遮体的衣服,还留着他走过落花下的清香。她搂着那衣服闻着那香气,辗转反侧一夜没有睡着。
一打听原来是梨园的一个小生,师父是当今有名的名伶漓秋。
可名师却无高徒,红衣等到压轴戏都没有看到熟悉的身影,倒是戏子的师父,远远要登台就散发出英雄豪情,使得混在人群中的红衣都看得心里“呯呯”跳。
要不是红衣一日花钱亲自到梨园打探,自然不敢相信一个弱不禁风的玉面小生,师父竟然是个豪情万丈的一代名伶。
“那有什么,他和他师父不过是伶人,要演什么就得像什么,可是骨子还是躲不过低贱的身份。台上当得了英雄,谁知道台下又是那般?”红衣的婢女提醒她不要看高了戏子。
可是……
可是自那以后她不再赌酒,有空就跑到梨园偷偷看戏子练戏,看他从一个小旦,渐渐蜕变成武生,夜里又搂着他当年留下的衣服睡去。
戏里他演的武生,随着壮志一去不返,她看得又悲又喜:若他真做了护国大将军,那还有心思护她儿女情长?
红衣开始学习绣花,不绣百花不绣景,只是绣影子,一个她恋恋不忘的影子。
红衣和戏子面对面再见时,已经是大敌当前,不夜小皇都的百姓似乎早有预兆早有人提起一个月搬离了。
戏子本来就是想来和她告别的。战争一来,不知离人还有没有机会再见了。
不想这个姑娘这般果决,坚决不离开。
“要是这天下真有英勇无畏的将军,那须百姓颠沛流离就是一生?当年我母亲就一路流离,遇到将军父亲,还以为可以安稳一生了,哪知……父亲畏那些只会纸上谈兵的文将的话,临时退缩了一下。他要是当时果决一点,怎么会落一个妻离子散的下场?
“这一生活得太讽刺了。曾经我娘亲没有遇到让她一世无忧的父亲,如今……更没有能让我在战乱中无忧的将军。
“我累了……”
红衣把埋在树下的一坛酒挖了出来,可是两碗酒只倒了半碗,自己先饮了下去:“戏公子,从此一别,阴阳两离。”
“大丈夫能把乾坤变,何惜潇潇易水寒,斗酒奉赠壮虎胆……”
戏子再一次被灌醉了,不,是他自己要饮的,本想留下来和她同入黄泉,哪知……哪知……
戏子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被迁离的乡亲抬到临时安顿的难民营里了,护着那些百姓的士兵就要赶往疆场。
戏子发疯了似的拦住了军队,配上了兵器,戴上了铠甲。这一次,他不再是戏中人,更不是伶人,是真真正正将要赴往沙场的士兵。
红衣,求你,不要死!
声嘶力竭换红颜回眸,厮杀血路换红颜一笑,他没有来迟,可还是错过了红尘的那场梦。
“……这斗酒酹东风扫荡云天!”
金戈铁马,瞬息沉没黄沙之中!
听报信的士兵说那一战,双方死伤惨重,不夜小皇都,从此沦为弃都,所有幸存者,三日内齐聚梨园随官兵迁离!
红衣忽然笑了。
那天她远远在望楼眺望,远远就看见她送离的戏子真的,从戏中走出来了。一把长枪,连挑数十敌兵,当头开出血路。
外面又是官兵击锣巡鸣的迁离警告,端坐在院子里的红衣抱着半坛酒,一饮而尽,含笑醉死在美梦中。
那坛酒名忘忧,是娘亲给父亲的惩罚;如今,是她给她自己的惩罚。
她要同那个在真正沙场上唱着“马革裹尸还”的玉面小生去了。
他冲锋陷阵,被敌人硬生生砍断下肢,再也不能有机会知道她的心意了。
忘忧忘忧,真是好酒,一口下去,忘却红尘生死,不知已是阴阳长离。
他饮了半碗,昏昏沉沉已十天,却用命给她圆了半个梦;若他生来就是台下的将军,那是不是,就能护她一世无忧?
她饮了半坛,醉梦里不知是生死,回到了战事开始的那天。
“那天的事,红衣借公子当了挡箭牌。但红衣,对戏公子是一片真情。”
“那现在你为什么不走?”
“当然是等你带我走啊!傻瓜!”
从此不羡盖世英雄神勇驰骋天下,只听你戏腔婉转为一人唱和羞。
拂家,几个人聚到一块。
拂衣听得嘘唏:“那戏子也不傻,至少临死前知道红衣是对他有心的。”
“那红……不,拂衣你呢?难道还要继续痴迷一个自己的慌,也不愿意正视自己的真心吗?”水鬼离拂衣最远,但他目光藏不住的柔情拂衣还是能感觉出来了。
拂衣一听,欲哭无泪:“我……是真的不喜欢……不不,我真的是对你没有任何感觉啊!”
“你是说再续前世缘的事,还是今生阴阳相隔的事?”琉狐叹气,挥手假意要敲水鬼脑壳,“前世的事如水东流,逝去了就逝去了,何必执着?若看今生,人鬼殊途,若是相爱了,人不出十日就会离开人间,若你们没有造化,永远只能做游魂野鬼。这段辛福,难道你甘心用你爱的人做赌注吗?”
水鬼听后,眼神失落:“是戏子唐突了。看来自始至终,但是戏子一厢情愿。前世和红衣有缘无分,今生,和拂衣姑娘也是无一个善果。”
夜吟看着水鬼俊美的脸笼罩着乌云,心想他心性也是好的,不过情字伤人,世人总是躲不过这桎梏。
夜吟还没有开口,琉狐就开口了:“也不是不可。缘分终究不过你情我愿,我可以为拂衣姑娘开启前世大门,这段前缘能不能续上,就看拂衣姑娘的意思了。拂衣姑娘,你可愿意给今生暗中为你付错真情的戏公子一个机会?”
夜吟吃惊了一小下,但是她不能表现出来,易容后的脸冰冷起来特别娇艳,“你会法术?还不如指引这个水鬼公子去投一个好胎的好,非要把他们搞成一对阴侣?”
琉狐笑了笑,他看得出来夜吟明知故问,但是还是接话:“这倒不是法术,也可能人人都会,只不过没有正确的机缘引导去学,也不是人人愿意学。要是引魂,我是无能为力的,只能找道士或者巫神。”
见夜吟白了他一眼,琉狐也只是淡淡一笑:“若是真心喜爱,那管对方是人是鬼是妖是道?也许旁人不齿,可万物本有灵,‘情’为根本,与生俱来,情与情之间,何必为所谓‘殊途’提什么禁忌?又何必披一个‘道’的皮?你恋的到底是对方的灵魂,还是皮囊呢?”
琉狐遣散了众人,点燃了一炉香,问拂衣道:“准备好了吗?”
拂衣没有答,已经躺在床上沉沉睡去。
拂衣又做了一场梦,梦里,她的将军解甲归田,教她酿酒、唱戏,下雪的时候,洒落在他们依偎的身影直至白头。
拂衣睁眼时,所有人都离开了,只有那个曾经代替她的少女在她身边。
“他呢?”拂衣问的是戏子。
那少女心思清明,望着窗外幽幽开口:“戏公子已经走了。戏公子让将姐姐放心,琉狐少将军已经对姐姐施了法,今日子时后姐姐就不会再记得和戏大哥的前世今生。他说没有了他种的因果,姐姐你就能找到真正和自己心意相通的良人了。”
少女后半句没有说完,拂衣早就擦身而过,来到了河岸。已近傍晚,但是因为水鬼的离开人群又热闹起来,通天火红中,宛如过年。
她看着河面被河岸的灯火映照得通红,却再也看不到故人的脸。
如果时光慢些,如果早知心中有你,现在的我,是不是就会美梦成真?
前世无分,今生无缘。
傍着镇子的山巅,琉狐和士兵已经在山上歇息了。水鬼看着山下已经和灯火融为一体已经看不到的河岸,思绪万千。
琉狐问他,“戏公子,最后的机会也要错过,不后悔吗?”
“我是鬼,能看她一世无忧就好。”
万千爱慕,只在她看不到的柔波中。离开了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