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了一炷香,两个人终于睡下,海一粟抱起陆何愁上楼时,对一旁小二说道:“劳驾,叫个店里女眷帮我把她送回客房。”一翻手就是半两碎银子扔过去,小二连忙接下,其实就算不给,他也不敢不照做,毕竟这高大男子怀里的少年和趴在桌子上的měi nǚ太过凶残了,亏得他居然挺住,想到此处,小二默默地向那背影投去了敬佩的眼神,是个汉子。
把陆何愁扔到床上,折腾了许久的海一粟总算松了口气。
鸡肚子啊,以后再让你俩沾酒的。
过了一会,客房里,陆何愁躺在床上,听着师哥洗漱完毕和衣睡下,感到一阵头痛,右手反搭在脑门上,“师兄”“恩。”“你还没回答我呢。”
窗户外面的晚风仍是丝丝凉意,吹得海一粟清醒过来。
“石亨不是保卫京师的大功臣吗?为何”海一粟沉吟片刻,回答道:“人心贪婪,得陇望蜀之事历史上数不胜数,当了侍郎想尚书,当了将军想都督,好歹他只是打算拥龙之功,而非篡位咧。”盯着天花板,海一粟有些头疼接下来的麻烦事。
“谋逆可是诛九族的滔天大罪。”“是啊,照这么说你谋逆其实成功与否,景泰帝都活不了,诛九族嘛,他算你额,皇叔,还是叔皇?”
“别打马虎眼。”陆何愁把头转了过去。海一粟也一扭身。
两个人躺着面对对方,中间窗户的月光洒下,隔开两张床。
“呼,记得刚才的小二,接过银子的时候我用的三分劲,没事人一样。”陆何愁挪动了一下身子,丝毫没有惊讶的意思。
“被四爷盯上,正常不过,现在却没人隔墙有耳,看来倒不用担心他了。可如不把崔姐灌醉,只怕惹上疑心。”
谁的疑心?
海一粟颤抖,陆何愁的心思,愈发通透了。
撩开散乱的长发露出眼睛,望着那已经长大的人。两年不见,自己朝夕相处的师弟仍是稚嫩如斯。然而,变了?没变。稚嫩的还是稚嫩,坚韧的
正因为始终不变,故而可怕。
该来的还是要来,再多的欢乐对他而言就如麻药。
陆何愁摆正了瓷枕,把脸埋了进去,含糊不清的说:“你凭什么就答应去走副策?”“这不也是担心你?我怕你被那没玩没了的阴谋诡计玩死。”“那你就不会了?忒地小瞧我,这明明明明是我的”“说什么呢,咱还分彼此?”
“既然师兄金口一开”陆何愁突然一转头,紧盯着师兄,海一粟心里咯噔一下。
“四爷认识师父?”陆何愁终于说出来了,比起石亨四爷,困扰他的倒是这件事。从扒上窗沿的一刻起,阴云已笼罩他心头。
特务,朝廷,追杀,荒郊,授徒,籍籍无名,算卦得位?串联在一起,一条线,撒了多少年?
路见不平?解囊教授?纯白回忆蒙上面纱,怀疑的种子种下。
我,在做梦吗?
“我不会说,何况我也只是知道一些碎片,他的过去实在太扑朔迷离,我也是东拼西凑才知道的零星半点。我我希望你能自己去问师父,让他亲口告诉你。”海一粟罕见地叫出师父,“师兄向你保证,师父救你,别无他想。而你决意踏上的道,是你自己走的。”
我自己走的?好似心甘情愿。
陆何愁几次呼吸后说:“师兄,跟你说个秘密。其实我一直都很羡慕你。无拘无束,自由自在。恩怎么说呢?”
陆何愁忽然语塞,挣扎着想找到合适的形容方式。“明明在里面,却又在外面?”海一粟补充道。
“对对,就是那样。我方入师门几日,就有了这种感觉。就好像好像有很多的线,一根一根连在身上,”陆何愁右手在半空摇动,“可是慢慢就断掉,然后我就飘啊飘啊,怎么也碰不到地,越飘越远,越飘越远。能让我不飞走的,只剩下”陆何愁语调渐渐低下去。
他用手肘支起身子,问道:“就像你,真的,我一直觉得师兄好厉害的,不用担心任何事,还能随随便便就恩看破红尘?”
随即是一阵沉默,海一粟轻声嗤笑,“一报还一报,我也告诉你个秘密。”陆何愁把身体坐直,静静地等待着躺在床上,双手枕头的海一粟。
“我呢,也一直觉得你们都比我厉害,”海一粟望着天花板说道,“真的,你也好,崔妹也好,元亨也好,孟从那死人脸也好,我真的有时特羡慕你们。”
他把头抬了一下,再重新枕下去。
“你们都有目标,都清楚的知道自己从哪来,都坚定地明白自己该往哪去,”
“你们都知道自己是谁。”
窗外飘过一只风筝,不知为何竟到了城里,顺着风儿摇摇摆摆。
(致敬米二叔,我最佩服的màn huà家之一。)
“师哥”
“我呢?我谁都不是。老头子他,他给我起得这名字嘿嘿,哈哈哈哈”
海一粟笑得落寞,疯狂。
“呼,呼我想说的是,不同于我,你的过往的确决定了你现在的路,你的未来。但同样的,你的过往也蕴含着其他可能,重要的是你有选择的能力,更有余韵,”他抹着笑出来的眼泪道,“为什么非要束缚自己?人的一生充满奇迹,活得精彩些又何妨?”
“那,你认为自己现在活得很精彩么?”
“”“”
二人无话,良久只有寂静。
过了多久?一个时辰?一夜?
陆何愁紧闭的双唇张开,吸入,呼出。
我悲伤,更多的是彷徨,我在犹豫,因为fù chóu似乎太缥缈。然后我想起了你,是那么的无拘无束,我也想那样。
但,那不是我的道。
或许这一切的确不是我自愿背上的,可如今我只剩下这些。
如果没有fù chóu,我剩下什么?我算什么?
最后一根线,会把我拽向何处?
无所谓,人生数十载苦短,有所求,幸哉。
路,是我自己找的。
我只有走下去。
睡吧,师兄。
陆何愁躺下,不久呼吸变得平稳。海一粟站起身,双手合起窗子,躺下迫使自己入眠。
线我有过吗?
孑然一身,了无牵挂,呼。
那种日子,不想回去了。
窗外,两只断了线的风筝沐浴着寒蟾,纠缠在一起飘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