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面对面站着不过须臾, 却好似挨过了极漫长的时间。
冬兵只这么沉默地瞧着莉莉, 她小脸上的情绪变化他看得很清楚。
万种滋味也难说,眼睫便垂敛了,任雨水顺着脸颊淌下去。
莉莉捏着睡裙的手就没有松开过, 看着这深夜的雨势又渐渐要大起来, 强行忍着不说话, 终于还是忍不住,略略疏离地问:“你要进来吗。”
冬兵仿佛没有听见, 连挪动一步脚也不曾。
莉莉真想转身回房把他关在外头,两只脚却同地板黏在一起般,迟迟不肯动作, 不知无限阻力从何而来。
那粉唇咬得要留了印子, 过一会儿, 终于又开口:“……你进来吧。”
那得到应允进屋的男人还是不领情。垂落在身侧的大手却是微微握紧了的。
出任务的路上,莉莉还卖弄小聪明地想靠近他, 偷摸着碰他的手, 如今手掌心还空着,旁边无人, 只怕她也疏离地不愿来握一握。
恐怕自此不肯再接近他。
莉莉已经做了让步,站在屋檐下等着, 冬兵却还甘愿任由冷雨淋打般站成一棵令人咬牙切齿的树, 她只觉一股子气火苗遇风一样地燃起来, 怒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
一甩手竟然就回了屋, 把他丢在外头。
冬兵望着她消失在门后的身影, 原本便沉沉的眸色突然更黯淡了些,刚要收回目光离开,忽又见那掩着的门打开,那小女人趿拉着拖鞋,打开一把伞,气冲冲地撞进雨幕里。
看这个势头,要一鼓作气冲过来,把他整个人也撞翻。
但她确确实实离他越来越近,院子不大,几个瞬息,便大步到了他跟前。
瞪得圆圆的眼亮得惊人,面对冬兵,莉莉其实还有些委屈,有点给他气得想哭,带着鼻音的说话语气却冷硬无比:“你到底想做什么?”
走得太快,溅起的积水已把她两只脚打湿,睡裙也沾了雨点子。
她仰着小脸怒视他,但怎样怒视,也不及这男人冷脸的时候凶。
他如今倒是不凶,只是一昧这么瞧着她不说话,更令她生气。
莉莉伸手去推他,手碰了他的胸膛,先摸着他湿透的冷冷的衣服,推的力气硬生生抽回去,像猫搡的一样。
“淋得你发高烧算了!”她恶狠狠地道。
推他的手也恶狠狠地往下,手指很凶地挤进他握成拳的大手的指缝中,侵略不多时,竟成功地把整只手都放进他大手里,反握住把他一拽。
莉莉·格尔斯以前从未如此在冬兵面前发火,今晚发生太多事情,她心情本来不好,他还来这一出,便什么也顾不上,万事顺遂她心意,哪里管他的想法。
这种强硬居然颇为见效。
九头蛇的顶级shā shǒu任由她拽扯,她软软的带着生气的手这么一拉,竟是毫无阻力地拉动了。
那手心热热的温度,有些传递进了他因淋雨而发冷的大掌里。
她把他拖进屋子。
火气燃起来便难浇灭,冬兵的沉默又似扇风,莉莉干脆连伞也全遮她自己,半点没往他那里送一送。
直到进了家门,莉莉把冬兵往里面推一推,转身去关门。
回来指着因他身上淌下的雨水而湿了一大片的地板,指责道:“都怪你!”
他便也这么受着,并未发一言辩驳。
“你不要想上楼坐我的床。”莉莉道。
再度将他当做空气,咚咚咚地跑上楼,踩楼梯的力度实在是大。
连带着卧室也遭了殃——本来没有多整齐,被跑回来的主人泄愤一般翻箱倒柜,更东西四处丢地乱成一团。
许是泄愤提高了效率,莉莉找东西的速度比平时快很多,拿着毛巾和吹风机要下楼,走到门口,不知又气她自己还是气冬兵,狠狠地在门框上踢了一脚。
小脸登时吃疼地皱起来。
疼的还是她自己。好在只疼一疼,并没有踢伤。
这冒着火的小女人又快快地冲下来,把站在楼梯口、闻声正抬头看她的冬兵赶到小客厅,将难得万事都顺她心意的男人往沙发上一推,展开大毛巾便扔过去。
大毛巾原本是莉莉的浴巾。几条替换着用,这条的花色她很喜欢,用过一次不舍得,便折叠好了放在衣柜里。
最喜欢的浴巾却要用来给惹她凶她、不理解她的男人擦拭雨水,想想就更气,恨不能扑过去用力咬他一大口。
咬在他脖颈上,最好能咬得见了血。
她如今还是瞪着他。
冬兵伸手握住大毛巾的一角,极绵软的,还淡淡地混着莉莉身上常有的柔香。
他慢慢地用这毛巾在身上拭了拭,突然又停了动作,手抬起来,摘掉脸上的面罩。
那薄唇什么时候都是抿得紧紧。俊脸上还有水,眼睫一动,便抖下细碎的水珠。
又一条小些的毛巾丢到他头发上。
“自己擦。”莉莉冷冷道。
这个时间她本该躺在床上睡觉了的,却因着他,半点没闲暇。这会子又掉头进了厨房。
厨具也被迫承载她的恼火,分明没动多少东西,哐当哐当地响,不知道还以为把锅碗瓢盆全砸到地上。
不多时,便有热热的可可的香气从厨房飘出来。
幸亏莉莉在厨房生气弄热可可的空当,冬兵已经把身上的雨水差不多擦了去,只头发还来不及拭干。
否则她拿着两个杯子出来,瞧见他还是一身水,还不知道要怎么辛苦地瞪大眼睛怒视他。
她手里依旧是上回用的熊猫和白熊的杯子。走过来,很不情愿地把熊猫杯往他跟前的茶几一放:“不喝拉倒。”
她似是再懒得看他,双手捧着自己的白熊杯子,低下小脸,咕噜地喝了一大口。
暖暖的热可可下肚,才终于又抚慰了她因生气而难受的肠胃,脸上的怒意终于稍稍有些缓和。
冬兵没有动那杯热可可。
自外头瞧见莉莉开始,他的视线便一直都是放在她身上,暗绿瞳人中涌动着的情绪复杂难言,只偶尔转开眼,喉结微微动了动。
他身体到现在还紧绷着,沾湿了的衣服紧紧贴合着肌肉,线条最好看之处此刻一览无遗。
那气鼓鼓的小女人怕是没有心思看了。
莉莉隔着冬兵一个茶几,站着一连好几口气,将杯子里的热可可喝完,抬眼见他不喝东西,头发也没擦,还挂着水珠,唇抿成一线,再开口,便是炮轰一般的,还有huǒ yào味儿。
“你不是厉害得很,连头发也不会擦么。”
她过去抓了毛巾,放到他头上用力蹭了几下。
冬兵仍旧由着她去。
感觉那双手蹭着蹭着,手指不小心勾了他一缕发,无意拽扯了下。
他没什么表情,莉莉却整个人都是一僵。
动作的手渐渐减了力道,再减几分,最终却是贴着他的发,没了动静。
半晌,听莉莉在上头轻轻道:“光知道凶人……”
声音有些颤颤,却哪里还有半点怒火。
“我知道我不该出去,跟你道歉了。你还那样瞪我,连个‘走’字也不说,把我扔在那里跑回去,好像我是累赘。虽然就是累赘。”
冬兵呼吸一滞。
她顿一顿,赌气道:“我就应该用那另外的什么古怪能力,抓块石头砸扁你。可是能力也没有了!后面怎么弄也弄不出来。”
“你还讨厌我,还凶我。”
莉莉说着感觉眼眶泛起点湿意,很是讨厌这样软弱,赶快抬手抹一抹眼睛。
放下来时,手腕却被一只金属的大手捉了去。
冬兵抬起脸来看她,眼瞳中倒映着的便只有她的脸。
他这么瞧着,眼底渐渐地起了他自己尚不明确的炙热,半晌,低声道:“没有。”
莉莉本来还想说些什么,后面被他瞧着,不由自主地对上他的眼,登时定住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那被冬兵握住的手腕尝试着转了一转,却是抽不开去。
四目相对,她那点子委屈不知为何擦黑板一样越发地没了存在感,取而代之是在这两相静默中,倏然荡开的另一种别样的情愫。
不可言说。
他明明别的什么也没做,光说那句话,无凭无据,她心里头竟也肯马上相信。
莉莉转开眼去,往后退了两步。
手绞着睡裙,一时之间又不知怎样接下去好,好似又变回那只小怂包。
但小怂包大胆的时候,也是十只手指头都数不过来。
再度沉默半晌,她不知经历了怎样的念头转换,偷抬起眼看冬兵,对上视线,又赶快把目光收回去。
这么憋半天,发火也再不能,委屈也好似没有,憋出一句话来:“你冷吗?”
末了用空着的另一只手摸了摸手臂,瞧着他的怀,自问自答道:“我觉得……有点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