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人也是一个和周青年纪差不多的小太监。
他身形不高,长得却非常粗壮,四四方方像块石头,只是面容看上去带些稚嫩,他就是周青目前的“室友”,名字就叫刘石头。
他们这一批净身入宫的都是小孩子,所以提前住进了东西六所的太监房,周青就是分到这里和刘石头同舍,一来二去也就熟稔了。
刘石头穿着一身青色的低级小宦官袍服,手里还捏着一个纸包。他比周青早几个月进宫,如今在酒醋面局当差。
“小三子,你看俺给你带什么好吃的来了。”刘石头一进门就兴奋的喊起来。
纸包打开,露出一大一小两片油光滋滋的肉条。
“这是今天御膳房的刘师傅给的,俺可是帮他搬了一大堆的木柴。”
刘石头体格强壮,饭量大,经常帮其他太监干些体力活,挣几文小钱或一些吃食。
刘石头抓起那块大的肉条递给周青,道:“来,小三子,吃块羊肉。”
浓郁的香味入鼻,使得他自己禁不住咽了口唾沫。
这个时代的肉食还是很贵的,一般普通人家一个月顶了天也就吃个两三次,至于那些家境贫寒的,常年见不到一点儿荤腥。两人相交不过数日,刘石头能把得来的肉食给周青分享,而且还是大头,足以看出此人的性格。
周青前世虽然不是医生,但基本的医学常识还是有的,知道这个时候最好还是吃些清淡的食物,以免引起刀口发炎。
周青没有接肉条,开口道:“石头,我不想吃肉,你去帮我打碗粥吧。”
刘石头听得一愣,心想有肉你不吃,偏要食粥。他以前帮人扛活的时候遇到大方的主顾才能吃上顿肉食,往往也是不舍得吃,留出来带回家给母亲和弟弟mèi mèi。
不过周青不吃,他也没有办法。当下应了一声,跑出门,一会功夫端来一碗冒着热气的小米粥。
“嘿,幸亏去的早,差点就没有了。”刘石头将小米粥递给周青,抓起那根小的牛肉条一边往嘴里塞,一边嘟哝道:“你不吃俺可全吃了,这天下就数肉最香了,要是能天天吃肉,少活十年俺也乐意。”
周青笑了笑,没有说话,自顾自的喝着温热的米粥。
待周青喝完粥,刘石头也把那根肉条吃完了。他盯着那根大的,忍了又忍,终于还是没舍得吃。
他用纸包好肉条,对周青说道:“这块肉俺给你留着,等你好了再吃。”
周青前世孤儿院长大,那里一到吃饭时候都是抢的,手快有手慢无,之后被女朋友背叛,经历的都是人世间凉薄秉性,哪里被人这样关心过,就算如他般心坚如铁,也瞬间被感动了,开口道:“我不喜欢吃肉,你全吃了吧。”
刘石头闻言一阵犹豫,不过最后还是忍住了,将纸包放进床头的xiāng zǐ上,想想不太保险,又塞到xiāng zǐ底下。
两人又说了一阵话,大都是刘石头在说上午干活的事儿,周青只是听着,时不时插言问上一句。每当这个时候,刘石头总是特别兴奋,连拉带扯的给他讲了一大堆,看来这几个月皇宫里沉闷的生活把这个淳朴的少年给憋坏了。好在这个时代的语言他能勉强听懂,倒也省去许多麻烦。
“小三子,你还有十天就要分值了,也不知道会被分到哪个衙门,要是分到酒醋面局就好了,咱俩能一起,不过没钱打点,估计只能进一些下等衙门了要是能进内书堂或内武堂那就更好了,俺听说进了内书堂读书,出来有的都能去司礼监,最不济的也是去尚宝监,御用监那些地方,对了,你可千万别被分到直殿监和浣衣局去,俺听说去了那里,一辈子都翻不了身唉,俺最想去内武堂了,在内武堂能学功夫,出来之后就能进御马监,俺听说有些厉害的还能给皇上和贵人们当贴身侍卫呢”
刘石头掰着指头算算日子,絮絮叨叨的说着自己听来的见闻,对口中那个内武堂充满了向往。
内武堂?
周青虽然不是历史专业,但历史书还是读过几本的,尤其是明史,在前世轰动一时的《明朝那些事儿》,他就专门买了一本,被里面那些充满了诙谐趣味的语言所吸引,一连读了三遍。他知道宫里有内书堂,是专门设立教导太监识字的地方,但从来没有听说明朝的内廷中还有内武堂这个地方,难道是他穿越的打开方式不对,穿错了地方?
不过他也没有太在意,反正已经来了,就算在意也改变不了什么。
此后两天,周青的心情逐渐平复下来,也慢慢适应了这具新躯壳。
如此再过了几天,胯下那种刮骨钻心般的疼痛感逐渐消失。可能是以前生活艰难的原因,这具新躯壳显得非常羸弱,周青尝试着下床huó dòng,没走几步就累的气喘吁吁,没办法,他只能继续躺在床上。不过好在刘石头这个室友非常讲义气,一天三顿伙食都会给他领回来,就连他的便溺都会动手帮他倒掉,这令周青很是感到不好意思。
十天时间转瞬而过。这天清早起床,周青拾掇好宫中发下来的专供小火者穿戴的青色袍服,洗了把脸,学着刘石头嚼烂了根柳条子,这就算是刷牙了。
习惯了前世西装牛仔,牙膏牙刷的生活,乍一穿越还真是不适应。袍服也就算了,虽然别扭,但习惯之后也就行了,不过口腔清洁却让他很难受,尤其是柳条嚼烂之后一股子生涩味,令他险些吐出来。
这个时代的社会地位和贫富差距之大,远远不是后世可比。单单早上刷牙这件事,富贵有钱人家都是用专门的青盐漱口,条件宽裕些而又讲究的,就用粗盐代替。这时候的盐是很贵的,不像后世,几块钱就能买一袋,贫寒人家平时甚至都吃不起盐,更别说奢侈到用它来漱口了。刘石头虽然在宫中当差,但也是最底下的那类人,哪有余钱去买盐来刷牙。周青初来乍到,更是两眼一抹黑,只能用柳条子将就了。
一应收拾好之后,周青便随着刘石头出门。
在这个时代,做太监也是非常辛苦的,朝廷大佬们早晨卯时上朝,他们这些小火者就得寅时过来当值。
刘石头当差的酒醋面局在皇城西面,紧邻御厨房。两人走到西华门附近,看到路旁站着一个身穿绿袍的中年太监,领着两个长随,更远处则是一群和周青打扮差不多的小宦官。
看到二人,其中一个太监应该和刘石头认识,当下出声招呼:“刘石头,你身边那人是不是刚进宫的?”
这人看上去身形削瘦,声音也是又尖又细。
“是黄兄弟啊!”刘石头赶忙笑着回应,指着周青道:“这是刚进宫的周小三子。”
“谁是你兄弟?!”
黄姓宦官名字叫黄德贵,闻言顿时有些恼怒,自己可是司礼监的听事,你区区一个酒醋面局的火者,就敢跟自己称兄道弟。
太监因为身体上残缺的缘故,内心大都是既自卑又敏感,由此变得喜怒无常,不可捉摸,像刘石头这样仗义的人很少见。
虽然心中恼怒,但黄德贵现在是跟着上面办事,不敢表现的太跋扈,只狠狠瞪了刘石头一眼,面色不善的看向周青,道:“今天是司礼监的典簿刘公公亲自来接收你等,还不赶紧上来拜见。”
闻言,刘石头赶紧拉着周青上前几步,对着绿袍中年太监弯腰躬身行礼:“小人见过刘公公。”
周青初来乍到,不懂明朝的礼仪,因此动作上慢了一拍,加上弯腰行礼时也没有太过用力(主要是下面还没好利索,一弯腰就疼啊),因此看上去像是在故意怠慢对方。
中年太监原本笑眯眯的表情顿时一僵,眼中冷色一闪而逝。不过他自矜身份,不好发作,语气漠然道:“罢了,去那边等着吧。”
对方的态度变化落在眼里,周青知道自己无意中得罪了这位刘典簿,不禁心里叹了口气,看来穿越之后也不是那么容易混的。
刘石头人有些憨直,根本感觉不出什么。
这一幕被旁边的黄德贵看在眼里,不由心中暗喜,自己表现的机会到了。看着两人走向那群小宦官,他凑到刘典簿旁边,讨好的开口:“这新来的周小三子竟然如此无理,胆敢藐视刘公公你老人家,一会一定要好好敲打敲打他。”
刘典簿闻言斜了黄德贵一眼,微微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