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赶紧扫扫，衣服湿了要着凉的”田润叶见孙少平进了屋，就放下手里包的饺子，拿起一把扫帚。
“哎呀，这雪还真大，瑞雪兆丰年，明年应该有个好收成……也不知道黄原下雪了没有……”孙少平把两臂伸开，任由田润叶在身上拍打。
“应该也下了吧，明年不会像今年这么旱了……就是出门走亲戚不方便”田润叶接过孙少平的话茬。
“唉，靠老天爷吃饭啊，咱们那的人过的实在太艰难了，不知道今年都是怎么过年的，有没有饺子吃……”孙少平莫名地有些想那个陌生而熟悉的家。
田润叶说：“过年吃顿饺子还是可以的，就是有没有肉的区别……咱们村还算好的，我听说一些偏僻的村子社员一年能有顿饱饭吃就不错了，就别说吃什么好的了，二十左右的大姑娘都没衣服衣服穿，说到底还是穷，你说这城里人，再怎么艰难也没见谁家到这个地步，都是无产阶级为啥差别就这么大？”
孙少平笑了笑，说：“你的问题就有问题，我们也算城里人了，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话的，以你现在的身份，你应该说我们的肉馅饺子里为什么还要加萝卜？”
“这不是加点萝卜更好吃吗”田润叶笑道。
“在我们家乡的人追求有肉吃的时候，我们在追求怎么更好吃。在古文里面，我们这些人勉强叫‘食肉者’，如果说‘食肉者鄙’，其中也包括我们自己。中国历朝历代的农民起义都是为了有肉吃，最后能吃上肉的却没几个，至于什么政治诉求那是文人说的，现在也依然如此。我可以恬不知耻说我就是为了有肉吃才当官的，却不想说我是为了所有人有肉吃，先尝尝肉是什么滋味……呵呵和你说这些干啥。”孙少平自嘲地摇了摇头。
田润叶想了想问了：“那我二爸哩？”
孙少平笑道：“他是真的想让所有人有肉吃，所以他吃得不那么心安理得，吃得痛苦，但这没有改变他是‘食肉者’而且有肉吃的本质……不说这些了，我们包饺子。”
田润叶包的饺子要比孙少平包的大很多，这和西北人的性格可能有关，孙少平包的就比南方的馄炖大一点，显的小巧玲珑。
“你这做饭手艺跟谁学的，这饺子比我包得好看哩”田润叶笑着问。
孙少平擀着一张miàn pí说：“这事还需要学吗，偶尔看看就会了，灵人不够学，笨人学不来！”
田润叶笑着拿擀面杖在孙少平的敲了一下：“你是说我笨了是吧？”
孙少平忙说：“你的心灵手巧那可是双水村出了名的，谁敢说你笨我都不答应，你再把饺子包大一点，我给你申请个吉尼斯纪录，还能给你颁个奖什么的。”
“什么是吉尼斯纪录？”
“就是比谁包的饺子大的比赛。”
“你这嘴就喜欢损我，欠打是吧”
……
雪还一直在下，孙少平去赵有亮家拜了个年，又给亮亮发了十块钱压岁钱，赵有亮两口子非要留孙少平吃饭，孙少平说田润叶已经做好了，他还得去给李兵两口子拜个年，才得以摆脱。
李兵家的房子收拾要比赵有亮家整洁，这也许是没有孩子的缘故。李兵两口还是那么吝惜言语，孙少平的祝福语说的像单口相声，却没收到任何回应，实在没什么说的孙少平也就拱了拱手准备告辞，张倩提着一条腊肉说：“拿去尝尝，从老家带来的。”
孙少平也没客气就接了过来，在鼻子跟前闻了闻说：“松枝熏的，味很正，谢谢了。”
张倩难得笑了一下说：“喜欢就好。”
回到田润叶的房间，她已经把菜布好了，孙少平把腊肉递给田润叶，说：“张倩给的，你先挂着，改天我去找点竹笋。”
两个人的年夜饭很简单，豆腐白菜豆芽炒的大年菜、酸辣土豆丝、凉拌牛肉、红油耳丝，外加两盘饺子。
孙少平去他的房间拿来一**汾酒，给两人都倒了一杯，端起来说：“今天过年我们一起喝一杯，祝你天天有个好心情。”
田润叶也把酒杯端起来笑着说：“也祝你心想事成。”
酒杯不大但也有一两，两人都一口干了，田润叶呛得直咳嗽，孙少平则哈哈大笑。
孙少平止住笑声：“姐，我送你一件礼物。”说着就从口袋里掏出一个长方形的小盒子。
田润叶笑着接过来问：“什么东西？”
孙少平示意道：“你自己打开看看。”
田润叶打开后，里面是支黑色派克钢笔，这支笔的标志她是认识的，前几年美国总统就送给一支这样的笔，报纸上都报道过。
田润叶拿在手里看了看，又装在盒子里说：“太贵重了，我不要。”
孙少平笑道：“没什么贵不贵重，你喜欢就行，你如果不要我就给赵有亮他儿子了，这小子也上三年级了，用得上。”
这支笔是孙少平在友谊商店选的，确实不怎么便宜。
田润叶笑着说：“那我就收下了，不能让小孩子糟蹋了好东西，不过我也有礼物送你，你可不要嫌弃。”
田润叶起身从柜子里拿出一双棉鞋说：“你试试看合不合脚。”
孙少平说：“多大鞋我多大脚，不合适也得合适。”
田润叶拍了他一下道：“就你嘴贫，来快试试，哪里不合适我再改改。”说着蹲下就去给孙少平换鞋。
孙少平赶紧接过鞋说：“我自己来，我这脚味重，小心把你熏着。”
这倒让田润叶有些不好意思，笑着说：“那你自己来。”
这双鞋确实做的不错，千层布底针脚细密，穿着很暖和，一点都没有臃肿感。
孙少平试着走了几步，说：“姐，谢谢你，大小刚好合适。”
田润叶说：“合适就好，快去洗洗手，饺子都凉了！”
原西县革委会大院，田晓霞端起杯中的红酒笑着说：“外公，我给您拜年了，祝您永远福寿康安，爸爸妈妈我祝你们在新的一年里，身体健康工作顺利，田晓晨，你没有给我压岁钱，我就不祝你了。”
徐爱云笑道：“你这孩子，你哥还在读书，给什么压岁钱，整天没大没小乱叫，也不怕别人笑话。”
田晓晨也笑着说：“我把外公给的压岁钱给你，我也不要你拜年，你以后别叫我名字就行。”
田福军抿了一口酒，说：“晓晨，我这几天忙也没问你，最近学习怎么样？”
田晓晨放下筷子笑着说：“文化课方面kǎo shì成绩还可以，而且学校批评‘翻案风’时我的文章还上了校刊。”
田福军皱了皱眉头说：“这就是你在学校学的东西？那我想问一下你，什么是翻案风？”
田晓晨见父亲的脸色不对，吓的把头不敢再说了。
田福军叹了口气，把杯子里酒一口喝了巴咂了一下嘴说：“你连什么是‘翻案风’都不知道拿什么批判？你的大学就是这样上的？国家的社会秩序恢复正常了就错误的，难道一直乱下去才是正确的？”说到最后田福军拍了一下桌子，把全家人吓了一跳。
田晓晨抬起头鼓起勇气说：“可是……可是学校要的，我如果不批判就有可能被说是反对无产阶级革命路线……”
田福军语重心长地说：“晓晨啊，做人做事心里要知道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如果你仅仅是为了明哲保身应付一下我不反对，但你的文章能被选上校刊说明你下了功夫，我对你的要求不高，只要求你四个字‘问心无愧’。”
田晓晨红着脸说：“爸爸，我记住了。”
徐国强哼了一声说：“家里不是革委会，一起好好吃个饭都不行！”
田晓霞急忙圆场说：“外公你别生气，我爸你还不了解，他哪天不拍一下桌子就手痒，有时拍肿了还要我妈给敷药哩。”
田晓霞的调皮话把全家人逗笑了，徐国强拿手点了点田晓霞，笑着说：“你和孙少平那小子一样，都成油嘴子了！”
田晓霞狡辩道：“我哪会像他一样嘴上跟没粘毛似的，天上一句地下一句……”
徐爱云笑道：“你嘴上粘毛了？人家少平说话是跟你不一样，要不能去煤炭部上班？”
田晓霞撇了撇嘴道：“那还不是我爸给走的hòu mén，否则还不跟我一样在上学。”
田晓晨惊讶地看着父亲，在他的印象中他爸爸是一个极端有党性原则的干部，怎么可能给人走hòu mén呢，他被推荐上大学父亲都不肯帮一点忙，还是外公偷偷走动关系的。
田福军笑对田晓霞说：“你如果有他的才华和贡献，这个hòu mén我也愿意走，举贤不避亲嘛。”
对于孙少平的才干田晓霞还是佩服的，不说发现的那个大煤矿，就是那次帮父亲解决的大难题，也能看出他的本事，而且视野开阔知识渊博，根本不像一个农村出来的高中生。
田晓晨一脸疑惑：“少平是谁啊？”
徐爱云没好气地说：“就是把你润叶姐拐跑的那个混小子。”
田晓晨激动地问：“他们私奔了？”
田晓霞刚吃了一口就菜差点吐出来，捂着嘴把肚子都笑疼了。
徐爱云拿筷子敲了一下儿子的头说：“你整天想什么呢？”
田晓晨红着脸说：“你们说的不清不楚的，到底怎么回事？”
徐爱云叹了气说：“你润叶姐不愿意和李登云家的李向前处对象，结果就把工作辞了还离家出走了，去了京城找少平，少平那孩子也不知道劝劝，还在京城找了个工作给安顿了，为这事你都不知道把你大爹给气得几天都没吃下饭。”
田晓晨笑着说：“不处就不处，至于要离家出走吗，而且我润叶姐为啥不去别的地方，却要去京城呢，这里面一定有问题。”
徐爱云也被儿子说的若有所思，转过头来问女儿：“你最近有没有和少平联系过？”
田晓霞一脸茫然道：“没有啊，怎么了？”
徐爱云笑着说：“你俩是同学，关系也不错，怎么也不写封信关心一下朋友呢？”
田晓霞嘟着嘴道：“人家工作那么忙，哪还想得起我这个朋友啊。”她确实写过好几份信，但一个也没寄，外表的大方并不意味着她没有女孩子的矜持，关键是这家伙一封信都没给她写过。
田福军笑着说：“你们年轻人要多交流，少平是个有见识的孩子，值得你学习的地方很多，和他沟通一下思想对你没坏处。”
徐爱云接过田福军的话茬说：“对啊，有交流才能有进步，你看你润叶姐不就进步到京城去了吗，等你高中毕业了让少平给你在京城找份工作，谁让你遇到一个铁面无私的爹呢。”说完还瞅了田福军一眼。
田福军只能苦笑着摇了摇头。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