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老汉坐到桌上，伸筷子夹了一根猪尾巴，“滋滋”的吸了口酒，缓缓说道：“当年我祖上跟随丁宝桢丁文诚公南征北战，剿捻军，平匪患，一生出生入死，大大小小打了上百场仗，是文诚公最信赖的家将。同治七年，捻军作乱，文诚公轻自率领四千精锐跟捻军在河北定州决战。文诚公在作战的时候马被敌军砍死，遭敌人围困，我祖上拼死救出文诚公。战后文诚公就给我祖上赏赐了这把宝刀。光绪年间的时候，文诚公在四川巡抚任上仙逝，家人扶灵柩回乡，家将都被遣散，我祖上才在四川留了下来。文诚公在世的时候多次告诫我祖上，说这把马士革刀斩钉截铁，削铁如泥不在话下，要他好好留存，此后世代都是宝物，这样一辈一辈的才传到我的手上。”
众人听得发呆，我却吃了一惊，大马士革刀我是知道的，这种dāo jù体是从何时传到我国的已经难以考证。元朝时成吉思汗和他的子孙两次西侵，一直打到叙利亚，屠城之后掳回大量的大马士革工匠。元朝后来建都大都，修建保定，设置匠户，把这些掳来的工匠一律编入匠户，专门为军队打造wǔ qì。大马士革刀因为其特殊的锻造工艺而具有极佳的性能，其锋利度可以说是举世无双，是冷兵器时代是当之无愧的兵中之王。大马士革刀锻造工艺复杂，生产起来十分困难，其价值一度超过同重量的白银。而也因为该刀恐怖的威力和昂贵的价格，这种刀一直都只有上层权贵才有资格拥有。后来在清代顺治年间，匠户制度废除，精通大马士革刀锻造工艺的匠人被遣散，这种工艺在中国就失传了，此后该种工艺在世界各地也突然一下绝迹，成了一个无法解释的世界之谜。因为这样曲折的经历，存世的纯正大马士革刀的数量已经极其稀少了，即便是说它价值连城也不为过。
这把刀的来历谁也不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不过言语之间他对丁宝桢的生平倒是颇为熟悉。我打量着这里的每一个人，心里替丁老头儿担忧。那把刀是个宝贝肯定不假，“匹夫无罪，怀璧其罪”。这一屋子的人没几个善类，此时这一群人看丁老头儿的眼神各异，他这把刀今天露了相，今后还保不保得住恐怕就难说了。
又看了一阵，众人的兴致这才淡了下来。熊耳巴喊道：“搞搞搞，莫把场子冷起了哟。”
劳改犯说：“熊哥，玩‘kang宝儿’嘛，其它的都没得意思。”
熊耳巴嘿嘿一笑：“搞搞搞。你想啷个玩都可以。”其他的人也没说不玩，于是十来个人围到桌子边上，熊耳巴和劳改犯各坐了一方，另外两方也各上了一个人，其他人都在边上杀麻麻鱼。
丁老头儿又说话了：“命是自己妈老汉儿给的，你们硬是要耍我也不深劝，反正我话说到了，一会儿有怪相出来我也保不住你们。”他手上剥着两粒花生，声音不轻不重。有人听见了脸上浮现出些犹豫的神色来，被熊耳巴一招呼就又转头看桌子上下的注去了，再没有人理他。
李十八说肚子疼，搬了一个小马扎挨着桌边坐下，我知道他是要把之前输了的钱赢回来了。
“kang宝儿”有两种玩法，一种是用碗盅一类的东西罩住拧转的铜钱，等其力竭自然倒下，这种是真正意义上的“kang宝儿”；另一种玩法叫“压宝儿”，就是用手把旋转的铜钱直接压倒在桌面上。李十八给我说过，这两种玩法都有技巧，“kang宝儿”在上文说过可以听铜钱碰桌子的声音，而“压宝儿”可以在手掌压住铜钱的那一瞬间，顺着桌子平看过去，眼神好的就能看出铜钱倒下的那一面是什么花纹，即所谓的“听响看倒”，因此玩“kang宝儿”他是想赢就赢，想输就输。
我看了看shǒu jī，还是没有xìn hào。熊耳巴极其谨慎，把门都反锁了，所有人都不让出去。我焦灼起来，有些六神不定。
桌上的人个个心怀鬼胎，还没现出输赢。“kang宝儿”的铜钱换成了两枚劳改犯带来的“光绪通宝”，他这两枚铜钱还有七成新，铜色油亮，想来也是时常把玩之物。
熊耳巴不冷不热的笑了两声：“嘿嘿嘿，看来兄弟是怕我这场子不干净。”口里虽有笑声，脸上却没有笑容。
时间对我而言显得格外的漫长，而赌局却已经进行得如火如荼，每一局赌注桌上的xiàn jīn都已经上了万。熊耳巴输了，之前赢的全部吐出来了不说，另外还输了三万多。赌徒是越输越眼红，熊耳巴每一注都下到了三千以上。这么大的赌局在那时并不多见，连看的人都紧张起来。
我突然听见身后有人悠悠的说了一声：“来了。”
我转头过去。丁老头儿还在喝酒，他的两条腿提上去屈在胸前，两手抱在膝盖上，眯着眼，脸朝着窗外，坐在凳子上身子一晃一晃的，活像一只大马猴。
想起他说过的话，我们的心里多少有些触动，因此忍不住也望向窗外。
窗玻璃里只看见一片漆黑，外面总像是有风，整晚都在沙沙的响。
有一只鸡叫了几声，那是丁老头儿的养鸡场，在后面的火化车间和骨灰楼里，据说养的有好几百只。那只鸡刚叫了两声，那楼里的鸡群就突然像是疯了一样鼓噪起来，拼命的扑腾尖叫，像是有什么东西进去了。
有人听见动静，转头问丁老头儿：“丁老将，是不是有强盗偷你的鸡哟？”
丁老头儿却不答话，只是把身旁的刀抱了起来，脸依然朝着窗外，脸上的表情有些说不出来的古怪。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