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梁倩三更半夜醒的时候,就听到外面陈子瑜在跟朗得里落说话,术后骨折恢复地异常痛苦,她的手夹着夹板不好侧身,于是歪了歪头。
听懂之后梁倩气得肾疼地不行,拿脚在床边上捶了一下,外头两个人立马噤声了。
“醒了?”知道她听见了不少,陈子瑜有点尴尬地摸了摸头发,黑暗里那白发其实明显得很,梁倩顿了一下,心里那些滋味慢慢化成酸涩淌了开来。哪怕这人说的话再欠揍,她心里终究还是舍不得骂的。
“唔,麻药还是没全过去,困得紧。你俩说什么对不起我的话呢?”
男人刚要张嘴,陈子瑜先他一步把他的话堵了回去:“啊?没说什么,真的,你再睡会吧,我们先出去了。”
便生拉硬拽把他拖了出去,梁倩想了想,把陈子瑜单独喊进去说了会话,不知道说了什么,但是再从里头出来的时候陈子瑜好歹松了口,把先前说不去美国的话收回了,欧叶明显松了口气,他转而对陈子瑜大体解释了下正在研发的东西以及如何应用到临床医学。
陈子瑜心不在焉地听着,也不懂听进去了多少,就是最后点了点头,很快离开了。
……
等欧叶把一系列他俩从局里偷渡来的资料发给陈子瑜,后不久,他跟顾晟站在了南宁路的西头。
好久没有回这里了,陈子瑜这样想着。
顾晟也觉得仿佛过了很久了,但是其实连这个冬天都还没过去。
陈子瑜突然狐疑地看了眼他,不知道为什么顾晟忽然有点心虚,连忙往前走了几步指着酒吧那个方向:“是那个吧?”
“??你来过?”
他矢口否认,快得陈子瑜一点都不相信他这句话,果然这个人还是比较可疑的。
“诶这里,过马路了。”
顾晟带着他走过去,走到路中央的时候,陈子瑜突然把他用力向后一拖再一拽,没等顾晟喊出来,一辆汽车贴着他眼前呼啸而过,风把他浑身的寒毛全带了起来,没等顾晟腿软下去,不远处就传出来惊天动地的爆炸声,热浪喷涌,火浪把车顶盖整个掀飞起来,墙面因为高速冲撞整体塌陷,把剩下的半截车身淹没在砖头块里。
顾晟站在那里懵了一分钟,才发现掌心全是冷汗:“怎么会……”
陈子瑜的脸上罕见露出惊愕的神情,透过那并不明显的,模糊的视线,他看到了另一个自己,还有另外一个顾晟。他们站在他面前,模模糊糊一片虚影,这回陈子瑜没有拽住顾晟,高速运行的车头将他们撞击出去,又被车轮狠狠压过,留下惊心动魄的血迹横在路中央。
陈子瑜这么看着,心里一片冰凉,他知道他看到的这个不是真实发生的事情,却又有种难以言说的共鸣感。顾晟扯了扯他袖子,“……走,走了。”
偶然的错乱陈子瑜并不会放在心上,可是这一段时间以来他接触到的这些反常已经没法用偶尔两个字解释了,他是个聪明人,因此很快就把去日本的那次事故跟现在联系在了一起。
被车撞不是现实,却有可能性,假如他没有动手拉顾晟,那么故事线就会按被车撞这么安排;如果在日本他们没有下列车,自然也看不到远远脱离于时间线的日本男人;那么如果异次元空间是不存在的,那么他也就看不到这些活在假如里的设定——所以有了这一层的解释,他才能在医院门口看到那个被抬进医院里的男人。
所以那不是“魂”,他只是看到了同时发生,过去发生或者过去很久发生的事情,结合他的记忆力以及五感得失,这变化十有八九跟顾晟有关系。
陈子瑜短时接受了这个荒谬的猜测,然后飞速提前适应了比现在更瞎的情况:“顾晟?你人呢?”
被他扶住后陈子瑜的眉毛惊奇地挑了一下,果然。
他眼珠黑沉沉的,说不出的黯淡无光。
顾晟拿陈子瑜的手机给警局拨了通电话,挂断之后陈子瑜摇了摇头:“真是不知道你在多管什么闲事。”
顾晟咳了一下,神情有点恍惚。
酒吧这里,自从他们搬走之后就空了,房子的新主人把它晾在这里没有装修连门也没锁,拿旁边的购物超市一比较真的冷冷清清凄凄惨惨。
这边的积雪还没怎么融,他们两个踏进门口的那一刻时,时间突然静止了,不,不是时间静止了,周围安静得出奇,好像进了另外一个世界一样。
酒吧里一地的灰,拆的拆搬的搬了,剩下些没什么大用的杂物堆在角落里,吊灯边上也碎了一块,这一场雨一场雪又是风下来,倒显得像是上个年代失修了的房子。
“他们父母在世的时候也算是有点脸面的人,”顾晟琢磨着报出了这个之前写报道的时候查过的消息,“貌似这一块地方当年都是他们家的,后来一些房产纠纷还有欠债还款的事情之后留下这么一块地方。”
“恩,”陈子瑜点了点头,“然后呢?”
“然……”
顾晟闭嘴的同时睁大了眼睛,他看到酒吧柜台那边有一个影子飘过去了,顿时鸡皮疙瘩直冒,“然后……诶诶诶你去干嘛啊?”
陈子瑜往卫生间走过去,一直走到女厕所门口,犹豫了一下走进去。
这里已经没有腥气跟人味儿了,顾晟跟着他走进去的时候却奇异地听到了滴滴答答的声音,像是……钟表在走。他以为他听错了,陈子瑜在他前面也疑惑地自问了一句,这才确信。
“今天上午那个人说单家的第四个孩子在这里曾经置了套房产?”
顾晟当记者的,记性自然要好一些,便很快跟他解释了一下:“是他的妻子,但是没被家族承认,后来这个男人被除名了,正常网上也很难再搜到有关他的消息。至于这别墅是不是他们的家也没法得知了。”
陈子瑜好奇地回头了一下:“你不是当记者的?这东西应该很容易查吧?……嚯,我没有让你查的意思,随口一问罢了。”
钟表在走发出的声音越来越大,陈子瑜心下疑惑,回头往柜台去了,顾晟往厕所里张望了一眼,忽然看到有一棵红色透明的花从地下钻了出来,它的根茎不是很长,但是相比较于它的花苞来说茎已经很细了,最奇特的是它的颜色近乎透明,几乎都能看到茎内部的棕色纤维还有绿色的流淌着的透明液体,但是却没有叶子。
四周没有风,但是它在轻轻晃动,顾晟鬼使神差地往前走了几步,它是从墙壁里开出来的,在空气里小心翼翼试探,只见它晃了几下,然后忽然就开了。
顾晟没见过这种花,却觉得很漂亮,于是伸手碰了一下,然后僵在那里。
陈子瑜在柜台搜了一圈出来没发现有在走动的钟表,回头忽然听不到顾晟的声音了,以为他跑别的地方去了,他拿不甚清晰的视线在周围搜罗了一整圈都没看到他人,很快意识到这人是突然消失了。
“顾晟?”
陈子瑜没有看到墙壁上那株花,但是他看到了漫山遍野的野草,一开始从中冒出了星星点点的花苞,于高挑的花茎上,张扬出火红的冠冕,在风幕下热烈地开放着。
这景象看着真实,丝毫不像是幻境,那些花似火焰,托起大红的花丝往上窜,陈子瑜恍然。
这个就是彼岸花,老人叫它龙爪花,据说连接阴阳,也是跟阴间的通道,自黄泉来,见花如同鬼神。然而见此情景,陈子瑜非但没觉得有什么敬畏的,反而有一丝朦朦胧胧的亲切。
忽然花瓣停止了摆动。
凝固的空气,停滞的风。
这里一望无际,昏黑万里,忽而风雨交加,时而电闪雷鸣,在满山彼岸花的注视下逐渐扩展出来一个崭新的世界,有“气”笼罩着,是混沌初始的情形。
陈子瑜已经能看得清这里的东西了。
高耸的夜幕里悬停着一只钟,它缺了时分,只有秒针高高指着顶端的刻度重重撞击天幕,于成千上万的光弧收拢处敲出钟鸣声,是神赐予的圣音。
但是它想往回走,它像镜面魔法,针尖上压着整个世界的天道负重而行,但是又是极其容易的样子,仿佛时光倒流只是轻描淡写的事情。
陈子瑜忽然就明白,他们在找的东西究竟是什么了。
“顾晟?”
他听到有人在喊,下意识回了一句,但见原本凝固不动的云层像是受了惊吓都涌向另一边,闪电劈下时空了半边天,细小的余温未尽的雷电恐怖呈液状。
刹那寰宇白了一瞬。
有庞然大物,可遮天蔽日,额中有目,是第三天眼,它隐没在云层后面,巨大的身体遮住天空,用猩红的天眼冷冷盯着这片空间,陈子瑜依稀记得自己好像在哪里看见过它。
“迟暮!”
这穿透的声音简直震耳欲聋,陈子瑜捂着发懵的脑袋往旁边一看,有个男人仰着头站在那里,还有个女孩凭空飘着,小小双手结着印。
“天墟之国,戌亥之地,地无寒暑,四时无物,火不覆灭,汪洋不息,则圣者生于时,当知不死之所由生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