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百年期,梨花依旧
夜空之下,点点星光,一株梨树,两处悲伤。
林非不知红袍女子悲从何起,却莫名的感同身受,只想与她同悲。
从红袍女子出现到现在,她始终没有低下头,更没有看树下的林非一眼,对于身着红袍宛如海棠盛开的女子而言,这个世界似乎只有她和星空。
以及身下这株梨树。
悲从何来?林非不清楚,对于这个火红如海棠的女子,林非更不认识,但他想着女子如此悲伤,想来一定不想被人打扰,于是他站起身打算安安静静的回到木屋之中。
“今天,梨树和星空就暂且借给你了。”林非这样想着。
然而,就在此时,一声由于许久没有开口而显得有些沙哑的声音在林非耳边响起。
“我想喝酒。”
“我不饮酒,所以……”林非不想说没有,因为他觉得那样会很伤红袍女子的心,可是他确实不饮酒,木屋之中除了早上剩下的半碟咸菜别无其他。
“有的。”红袍女子道。
或许先前真的是由于许久未曾开口一般,随后的这句话里,林非竟再也听不出任何沙哑,尽管声音谈不上清脆,但却另有一种尊贵之感,就像是一方上了岁月染了铜锈的青铜古器。
林非不知道女子为何如此笃定说有,想了想后,林非说道:“木屋不是我家,我只是暂住在这里。”
似是听懂了林非要表达的意思,红袍女子望向夜空的眼眸中忽然浮现一丝缅怀,就像是回想起了许多年前的某个故事。
“酒不在屋里……”
说到这里,红袍女子袖手一挥,一道宛如实质的荧光随即自女子指尖飞出。
眨眼之间,两个古旧的陶制酒坛带着细碎泥土从梨树根部的地底里飞出,转瞬便漂浮在夜空之中,端是奇异无比。
直到此时,红袍女子才堪堪低下头,只是随意瞥了林非一眼,林非便觉得自己身体骤然发轻,飘飘乎仿佛要飞升而去。
林非是真的飞了起来。
飘飘荡荡间,林非飞到梨树之上,稳稳落在红袍女子身前。
“陪我喝酒。”红袍女子直视林非说道。
这是她今晚第一次直视林非的眼睛,透彻,有神,看上去就像两枚璀璨夺目的星辰。
陶制酒坛应声落下,林非木讷的接过酒坛,却傻傻愣在原地,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做。
“你没见别人喝过酒?”红袍女子出声问道。
在看到点头后,红袍女子笑容灿烂,如海棠盛放。。
“我教你。”她说。
说完,红袍女子揭开酒坛封盖,仰头一饮而下。
捧着酒坛,林非并没有任何动作,有些木讷的看着红袍女子。
“以前可能见过,或许还喝过,但现在都忘了,都记不得了。”
“都记不得了?”红袍女子有些惊讶。
“除了姓名,年龄,和……一些没用的,其余的都记不得了。”
红袍女子没有去纠结林非所谓没用的,指的是到底是些什么。
在她看来,能够忘掉,这本身就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世事多半就是如此,记起不易,想忘更难。
枝桠间,林非的情绪有些低落。
似是察觉到林非的低落,梨花簌簌而落,美如雪景,像是在安慰这个离群索居不记得往事的少年。
“你真的很xìng yùn,少了许多烦恼,多了万般自在。”
红袍女子的感慨很真切,却也让林非很疑惑,他深知这并不是嘲笑,但却也不明白,红袍女子的所谓xìng yùn指的是什么。
她是第二个说自己xìng yùn的人。
第一个人是红楼里的那条měi nǚ蛇。
面对林非投来的疑惑目光,红袍女子只是浅浅一笑,但就只是一笑,林非便察觉到女子唇角那一抹化不开的苦涩。
回忆如果有味道,应该是什么样的呢?
这个问题,不同人有不同的解答,即便是对于一个人也可能给出几种甚至十几种的dá àn,酸甜苦辣咸不一而足。
回忆或者甜,或者苦,也许酸,或许辣,或者多种味道交织一起。但无论是何种味道,林非却始终没有尝过。
“你想找回记忆吗?那或许很苦……”红袍女子认真地盯着林非问道。
沉默片刻,一个细小的声音响起。
“总要尝过才知道。”
或许早已猜到了林非的回答,红袍女子没有说话,只是笑笑。
星空下,梨树上,空气中忽然泛起一种名为寂静的气氛。
“你怎么没喝?与我喝酒时,我喝一口,你就要喝一口。”
说这句话时,像是想起了某些好笑的故事,红袍女子忽然笑了起来。
上扬的唇边,微眯的眼眸,微风轻轻卷着鬓角,星光照在面颊上微微泛起的荧光,和着散落在火红如海棠大袍上洁白如玉的梨花……
一时之间,林非竟看痴了,然后认真的说道:
“你真好看。”
听着少年由衷的赞叹,红袍女子笑容更深。
回想起许多年前某个人的一句话,红袍女子笑道:“你的眼光很好,比他好。”
他是谁?
林非没有问,因为在他还没有来得及开口的同时,女子已然揭开林非手中酒坛的泥封,一股醉人的酒香旋即从林非的口鼻中钻了进去,直达脏腑。
旋即,一抹嫣赤的醉红之色浮现在林非两颊之上,林非身体斜斜地倒在缀满梨花的大红袍服之上。
于是,林非便醉死过去。
究竟藏了多少年的陈年美酒,竟让人只是无心一闻便醉倒过去?
红袍女子眼看着一朵醉红浮上林非脸颊,眼看着林非醉倒在自己怀里,以她的修为,自然可以很轻松的躲过。
毕竟,
这世间能够让她躲闪不开的攻击很少,无论速度多么快,亦或是角度多么刁钻她都可以闪避开,更不要说一个初入酒场醉意朦胧的少年了。
可是,从林非醉死直到倒下,她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身体却没有丝毫闪躲的意思,空着的左手更是毫不犹豫的将林非搂在怀中。
一如他当年将她搂在怀里。
一手搂着林非,一手提着酒坛,盛满琥珀色的酒光在星光的点缀下宛如实质一般动人心魄。
一如红袍女子的美。
举起酒坛,琥珀美酒沿着坛口倾泻而下,尽落红袍女子口中。
陈年美酒,尤其是经过深埋后的陈年美酒,最佳的饮用方式是用当年新酿的美酒化开方能饮出妙处。
然而对于红袍女子而言,饮酒的最妙不是以新酒化开,而是与知己同饮。
只是,如今知己不在,酒浆再多醇美也只是枉然。
一坛酒顷刻见底,红袍女子的脸颊也浮上一抹醉红,随手将酒坛丢下,抬起头将目光送到星空的最深处,那里有两颗星星正眨着眼睛。
“是你吗?”
红袍女子仰着头,泪水却肆意的淌下,打湿了裙摆,晕出朵朵梨花。
你曾说过,梨花酿最妙的饮法是以梨花煮酒……
如今梨花开了,酒备好了,
你为什么不来喝?
你个骗子!”
一百年了,当年那株梨树也长大了,当年的那条小溪也成了河。
那间木屋我还留着,我怕你回来后找不到家。
找不到我……
我遇上一个少年,他和你一样,无聊的时候也喜欢自言自语。
我不擅长和人聊天,
所以,便一直没有开口。
每次都是他在树下说,我在树上听。
如此,便是五年。
他和你一样,有着一双清澈见底的眼睛,看着他,就像看到了当年的你。
可是,他终究是他,不是你……
他说他忘记了过去的一切,我也好想像他一样,我也好想像他一样什么都不记得……
我该怎么做,
才能忘了你呢?
泪水肆意流淌,洗尽铅华的容颜之上清晰的印着两道泪痕,梨花飞落枝头,落在女子如玉的手上,女子手捧梨花,一如当年他捧着她的脸……
“梨花开了,我又想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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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