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吹雨和冯安最后离开了小饭馆，再次走过那条洁净地青石街巷，两人都没有说话，甚至都没有多看一眼，经过一番问路之后，眼见着要到了客栈所在的坊市，天却丝丝缕缕地下起了小雨。</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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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加快了步伐，在雨下大之前躲进了一个茶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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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不必过于担心她，我看得出来，她还是很聪明的。”冯安端起茶杯，品尝了一口大红袍，这种茶是昔年东晋特有的茶叶，他还没有尝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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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聪明吗”赵吹雨看着木窗外的街道，雨丝朦朦胧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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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地摇头，道：“就是因为她太聪明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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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直通往北方朱雀门的大街本是灰色的，被雨丝浸润之后却变成了黑色，赵吹雨坐在茶馆二楼，远远看去，只觉得这像是一条又黑又长又直的缎带，和自己包裹横刀的那块黑布一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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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黑长的缎带，佩在了壮阔上安城的胸口，清丽庄严而又令人心悸，尤其是朱雀门前的那两头石狮，眸子不怒而威地盯着每一个路过的行人，像是要从石块间冲出来扑杀猎物一般，</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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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距离朱雀门很远，可是赵吹雨还是感受到了那股扑面而来的肃杀古意，似乎有恐惧从身体最深处狂暴涌出，端起茶杯的手变得冷冰无比，身体近乎僵硬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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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多久没有感受到恐惧了？”他扪心自问，似乎从那个杀喊声震天的夜晚之后，再也没有遭遇过恐惧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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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吹雨不知道眺望那朱雀门多长时间了，甚至没有注意到两人所在的桌子坐下了一个老人。</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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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安疑惑地看了看老人，这个老人估摸着在古稀之年，穿的是很普通的麻布衣裳，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人，唯一不同的是老人精神十分矍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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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了一眼老人，以为这大概又是一个赵吹雨认识的，准备叫醒赵吹雨，老人却是摇摇头，阻止了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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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吹雨不知道看了那个朱雀门多长时间，直到最后风消雨停，阳光重新笼罩长街，行人穿行，他才回过神来。再次定睛望去，那两尊盘坐在朱雀门前的石狮没有任何异常。</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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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尊石狮，不知道浇灌了多少人的鲜血。”温和地声音传来，是那个老人开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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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吹雨看了冯安一眼，看见他摇头之后，又看向老人，道：“我并不是很了解，到底浇筑了多少人的血，我只知道，有些血的颜色，不是红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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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血不是红色的，那只能是黑的了，当一个人的血都变黑了的时候，说明这个人已经病入膏肓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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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多时候，人都是身不由自的。”老人似乎有些感叹，有些怅然，还有一些悔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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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吹雨没有说话，喝了一口茶，觉得这个大红袍比以前喝的要苦了很多，兴许是自己的心态已经变了吧，又或许这个茶一直是这个味道，只是这味道太久了，让自己忘记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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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年的时间，真的太久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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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默了一会，细细回味这股味道，而后脸上带着嘲讽，说道：“你应该知道的，如果我爹当初有反意，早在江州就可以划江为王了，而是把整个东晋打下来，拱手送给李家。”</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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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轻叹一声，还没有说话，赵吹雨又继续说道：“当年李家要给我爹封领土，我爹都没有要，为什么？还不是怕李家多想，结果呢？最不可能发生的事还是发生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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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茶馆的大红袍很苦，赵吹雨觉得很苦，这个古稀老人也一样觉得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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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清了清嗓子，并没有因为赵吹雨的嘲讽而生气，温和地说道：“所以我才会来找你，毕竟，当年老赵也是我的挚友，虽然他经常骂我是个酸书生，可我的确也是一个酸书生，当年如果不是他拉我一把，我早就饿死在广陵城的那个巷子里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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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就是这样把给你一口饭吃的人送进了阴曹地府。”赵吹雨此时很愤怒，他很想将横刀拔出来，切开这个老人的胸膛，看看他的心是不是黑色的，还是说已经没有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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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过了，很多事都是身不由己的。”老人说话的声音很轻，也很沉。</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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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吹雨沉默了，自嘲地笑了笑，没有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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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那个女娃离上安城远一点吧，这么不错的一个姑娘，还是好好活着。”老人突然看口说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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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威胁我？”赵吹雨认真地看着老人的眼睛，虽然有些浑浊，但还是有精光闪过。</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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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叹了一口气，喝下一杯大红袍，没有说话。</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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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人你要是不开心，就杀了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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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最后离开的时候留下了这句话，赵吹雨始终看着他，老人的步履很缓慢，背脊有些弯了，不再是当年赵吹雨所看见的那个意气风发的人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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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安自始至终都沉默着，即便在老人离开之后，也没有说话，因为他知道，这里没有他插嘴的地方。</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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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整个大夏，能够被赵忠骂酸书生的，被赵忠送一口饭吃的，只有一个人，那就是现在的国师恒玄，也是当今那个年轻皇帝的老师。</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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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赵吹雨看不见的街角，那位古稀老人恒玄走上了一辆马车。</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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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车里坐着一个年轻人，年轻人的手中拿着一本书，书角已经有了褶皱，应该是被很人翻阅了很多次，可是这个年轻人依然看得很入迷。</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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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进了车厢之后，对年轻人作了一个揖，被年轻人急忙抬了起来，让老人坐在车厢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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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年轻人的声音很好听，有些醇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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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人又是叹了一口气，道：“当年毕竟还是我的错。”</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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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不必这样自责，也不能全然怪你，父皇当年也有过错，其实他在临终的时候很自责。”</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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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玄没有说话，车厢便沉默了下来，年轻人看着恒玄眼角的皱纹和早已花白的头发，心中忍不住一叹，到底还是老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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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觉得，现在该如何处置比较好？”年轻人看了看手中的书，询问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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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玄想了想，又叹气说道：“那两个人就送给他吧，还有一些东西也还给他吧。”</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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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静静地思索，突然开口问道：“您今天一共叹了几次气？”</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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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玄沉默了半晌，说道：“四次。”</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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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脸上似乎有些惊讶，而后静默地思考一会之后，点点头。</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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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夏最负盛名的国师恒玄，当年三叹气让南凉灭国，如今却因此而叹了四次气，可见这件事在他心里有多么的难处理。</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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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复杂的还是人心啊。</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