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朝明月》 第10章 谢氏门楣

    房内谢循身着乌衣，头戴进贤冠，脊背挺立，波澜不惊的跪坐于几案上首。</p>

    秦明月脱屐入内，谢循正了正衣冠，正色道：“贤侄，请！”</p>

    秦明月依言在几案下首跪坐下来，心道：“今天怎么连坐姿都那么正式，看来谢公也认为今日之事必然棘手。”</p>

    “贤侄年岁几何？可有表字？”谢循开门见山，直接问道。</p>

    “晚辈年十八，尚无表字。”</p>

    说完之后，他自己都大吃一惊：“我不是三十多吗？为什么我会莫名其妙的说自己十八？而且说的这么自然，便像真的一样？”</p>

    “不瞒贤侄，昔年老夫曾为吴兴太守，当时阿玉尚未出世，她娘亲怀着她的时候得了一种极为罕见的病症。</p>

    我四处求医皆无起色，后来机缘巧合之下，我请到了人称‘山中宰相’的华阳真人来为夫人诊治。</p>

    他告知我，这世上唯有郁林郡南溪谷的麒麟果，方能治好拙荆的病，我于是便向朝廷请辞，一路南下来到了这南定州。</p>

    可惜我寻遍了整个郁林郡，也未寻得那麒麟果，拙荆坚持了一年，生下玉儿后便走了。</p>

    此后我心灰意冷，朝廷几次三番征召都被我推掉，唯愿此生便终老山林。</p>

    如今小女渐渐长大，再过几年便要chéng rén，这悠游山林的日子怕也是不能长久了。”</p>

    谢循回忆起昔年往事感慨万千。</p>

    “贤侄，今日之事，阿玉已然全部告知于我，这贼人如此胆大妄为，死了也就死了。</p>

    我不去寻那郁林太守的麻烦已然是便宜了他，贤侄不必放在心上。</p>

    我谢氏虽已今非昔比，但此等小事，便是南定州刺史当前，我谢氏也不放在眼里。”谢循傲然道。</p>

    秦明月心中五味杂陈：“这父女二人原来竟有这样一段往事，实在令人唏嘘！”</p>

    再看此刻的谢循，就像变了个人，就这气场，想了半天，便只一个字可以形容——“牛！”</p>

    “我大梁素重门第，非世家高门难以入仕，贤侄孤身一人自海外异域归来，若无世家大族荫庇，即便有天纵之才，怕是在大梁亦寸步难行。</p>

    你既为孤儿，我意欲让你入我谢氏门楣，老夫膝下无子，便收你为义子，改姓谢，他日你若功成名就，可回复本姓，光宗耀祖，如此亦不负你秦氏一族了。”谢循回忆完往事，开门见山道。</p>

    “呃……谢公美意，小子非不愿实不敢也，晚辈没读什么圣贤书，如何能入仕中原？我自小便是孤儿，未识得宗族礼法，只怕入谢氏门楣，会误了谢公贤名。”</p>

    “哎！——贤侄多虑了，凡成大事者，又有几人靠的是圣贤书？</p>

    我谢氏一门数百年来出了多少风流名士？结果又如何？到如今家族地位江河日下，至本朝实已沦落至三流世家，徒具虚名罢了。</p>

    我观这数百年来，王朝更替，治世兴文，乱世用武，贤侄有名师指点，更难得的是身具慷概浩然之气，他日定能成就一番功业，贤侄切不可过谦！”</p>

    秦明月心中感动莫名，他当然知道在如今这个时代，若没有世家宗族遮蔽风雨，便是沦为最凄惨的社会底层。</p>

    像他这样的三无人员，别说当官入仕，便是没有户籍到处乱窜，被抓到了都要坐一年牢，一个不好就流配三千里了，更别提在大梁娶妻生子，安居乐业了。</p>

    他从小便无父无母，对这姓氏倒不是很看重。</p>

    但他知晓古人宗族观念非常强，以义子的身份改姓谢，既能让他受到谢氏的庇护，又能不入谢氏宗庙，方便他日后恢复本姓，光宗耀祖。</p>

    如此做法，即便普通士族也要受族人指责，更何况是陈郡谢氏这样的高门世家？谢循这样做，已经是为他的前途考虑到极致了。</p>

    秦明月当即跪下，恭恭敬敬的给谢循磕了三个响头，感动道：“我与谢公相识不过两日，谢公父女非但救我性命，且愿将晚辈收入门楣，荫庇护佑，恩同再造！义父大人在上，请受明月一拜！”</p>

    “好！好！吾儿快快请起！你既入我谢门，便当知晓谢氏宗族礼法，这些日后你便同心珏一块学习。”</p>

    “你自万里之外归来，为父便为你取一单名‘迁’字，你看可好？”</p>

    “谢迁？”秦明月一时脑子转不过弯来，迷迷糊糊应道：“多谢义父赐名！”</p>

    谢循兴奋异常，捋着胡须继续道：“昔日曹阿瞒有诗云：‘对酒当歌，人生几何！’今日为父索性便为你取字‘子歌’，以后当谨记，你谢子歌便是我陈郡谢氏之人。”</p>

    “多谢义父赐字！”秦明月再次拜倒在地。</p>

    他知道谢循有意栽培他，为方便他日后入仕，便连名字都为他想好了，只是一时间变化太大，有些云里雾里，分不清前世今生了。</p>

    “此僚地终非久留之地，我看你身体已无大碍，不如明日便同为父一起去拜见那僚人土司，借辆牛车，你我父子二人便同阿玉一起尽快前往建康吧。”</p>

    “但凭义父做主。”秦明月再次行礼。</p>

    “你我虽名为父子，实为忘年之交，日后若无外人，勿须多礼，子歌快快请起！”谢循温和道。</p>

    “阿玉！还不快快来给阿兄行礼？备好酒水，今日阿爹高兴，当大醉一场。”</p>

    谢心珏进入屋内，对秦明月欠身行礼：“阿兄在上，请受小妹一拜。”</p>

    当晚三人喝得酩酊大醉，半夜时分，秦明月睡不着，起身来到院中，却见一个瘦小的身影独坐屋檐下的台阶上。</p>

    月光清冷孤寂，秦明月走上前去，在她身旁并肩坐下，轻声道：“阿玉，你可是还在想着白天的事？”</p>

    谢心珏惊醒过来，望着身旁的男子，忽然悲上心头，两行清泪自眼角滑落。</p>

    秦明月心中忽生怜意，心头又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安慰道：“不用怕，以后有阿兄护着你！”</p>

    谢心珏擦掉眼角泪痕，忽然灿然一笑道：“阿兄，我没事，明日我们便要回建康了，我只是有些舍不得南溪。”</p>

    “世上最苦是离别，早点休息，我……出去走走。”</p>

    秦明月只道这小姑娘自小便在南溪长大，知道要离开了心里难过，却又哪里能猜得到这小小姑娘的心思。</p>

    夜月下，秦明月来到南溪边，就着月光，水中少年英俊潇洒，卓尔不群，哪里还是记忆中的自己？到底前世和今生哪个是梦境他已分不清楚。</p>

    他心中震惊得无以复加，越来越多的谜团涌上心头。</p>

    为什么一梦醒来便来到此地？又为什么梦醒时分自己已成少年？</p>

    这具身体是如此年轻，看着分明是年轻时的自己，到底我是灵魂穿越还是时光倒流？</p>

    抬头仰望星空，他忽然自嘲一笑，前世又如何？今生又如何？于这宇宙而言，人生不过一瞬而已，想那么多干嘛？</p>

    他捧起一捧溪水，仔细地洗了把脸，心中告诉自己：“自今日起，我便是谢迁——谢子歌！”</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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