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天，苏晓便带着这一肚子七上八下的心绪，回了一趟苏家老宅，说是老宅，其实就是师大校园里的一处小院，就在教师宿舍的后面，一共只有3个小院，横着排成一行，当年为了奖励为学校建功立业的老臣子们专门修建的，现在看来特殊得有些突兀。其中苏家一间，另外两间分别给了物理学院的季教授和人文学院的张教授，三家为邻二十余年，也都成了皮连着肉、唇依着齿的贴己近邻。</p>
三家人的四个小孩也都相差不出10岁的年纪，却唯有苏晓这一个千金，在这三个小院的世界里，苏晓就成了真真的“千足金”，打小就是被院里的男小孩护着长大的，结婚时，连同苏一轩，三个伴郎就放佛是从这个世界里走出的三位骑士，身披铠甲，为赵承翰挡掉了当天亲朋好友们数不清多少杯的茅台、五粮液、橙汁、辣椒水。末了，承翰顶着一张满是喜气的脸，风华正盛地一边感激着三兄弟，一边打趣道，“这么些好东西，都是给你们糟蹋了，这可算是回礼的红包？”</p>
张教授家的张孟凡第一个站出来回呛，“我们最心疼的mèi mèi都让你给拐跑了，你还心疼这个？真是一点儿喜气都不想分给我们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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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时的年少轻狂，此刻都像腌在泡菜坛子里的萝卜，看着失了颜色，却分秒不停地向外滲着汁液，冒着酒气，让苏晓在这酸里酒里时常被激得清醒，这会儿，苏晓就站在这院子的门外，盯着苏爸种的昙花发呆。昙花开过一晌就谢了，徒剩下空虚的枝桠，花都没了枝桠上的刺倒依旧是根根分明的，让你下不得手去轻薄。</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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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自己家门口发什么呆呢？”苏爸一手拎着市场刚买回来的鲜鱼，一手在裤兜里掏找着钥匙。</p>
“爸，您回来了。”</p>
“啊。”</p>
钥匙却像跟苏爸捉迷藏似的在小小的裤兜里抓也抓不着，苏爸只好将手里鲜活的鱼递进了苏晓的手里，两只手一起抓了钥匙，才开了门。苏晓提着鱼，两只手，像提着刚出炉的炭火，拿轻了怕掉了，拿稳了又怕烫着，颤颤巍巍地跟着苏爸进了院子。</p>
苏爸退休后的日子过得清闲，每日在屋里舞文弄墨，屋外勤耕花草，把原本苏妈不善的家务都捡了起来，这院子里也就多了好些花花草草，一年四季的轮番播放着各自的美，这会儿虽然已是夏末，却正是花枝丰盛的时节，院子里的芍药、木槿、三角梅各色的争艳着，衬得小院多了几分山野气息。墙边的紫藤，更是攀过了自家的院墙，一路长到了张教授家里。</p>
急忙把鱼放进苏爸端出的大盆子里，苏晓这才闲了手，就在院子里拧开水龙头洗了起来。</p>
“今儿怎么想着回来了？”</p>
“就是想回来吃吃您烧的菜，妈diàn huà里说您的手艺越来越好了，再不吃就得上饭店排队吃了。”</p>
“你妈那是没见过世面，你也跟着瞎起哄？”</p>
“谁说我妈没见过世面，我妈的笔下有多少您没见过的世面啊。”</p>
“我女儿什么时候嘴这么甜了？”苏妈终于舍得放下笔出了门来，手里还依旧掂了本旧书。“妈，您在家呢？”苏晓想着刚才紧闭的院门，全然不像家中有人的样子。</p>
“你刚认识你妈啊？她写书的时候就是个虚像，咱都是空气。”苏爸紧接着话茬开罪起了老伴，话里酸酸的，竟有点儿被厌弃的怨妇模样，把苏晓逗乐了。“是，您这团空气还是赶紧回屋烧饭去吧。”说着把苏爸连搀带推地请回了厨房。</p>
院里剩下母女俩，坐在紫藤边的石椅上，石桌上放着一壶苏爸早晨起来泡的龙井，此时茶叶的味道都被泡开了，香气消减，让苦涩争了峰，苏晓却也不觉得苦，一口接着一口往嘴里送着。</p>
“一轩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苏妈轻啜一口茶，又缓缓地将杯子放回石桌面，除了言语，没有一丝别的声响。这个女人活得安静又轻柔，就像有冻结时光的异术一般，让苏晓从小到大都仰慕着。</p>
“一轩最近公司忙，听说接了不少新的客户，大概最近都回不来。”</p>
“哦，那就让他忙着吧，也省的回来跟你爸掐架，我还得做和事佬。”</p>
“那个，孟凡跟你联系了吗？”</p>
“没有，他找我有事？”</p>
“前些天来找你爸要了你的diàn huà，好像说是换shǒu jī把号码弄丢了，要找你商量画稿的事。”</p>
“哦，那估计这几天就会来消息吧，要是着急的事情，他会联系我的。”</p>
“嗯，也是。听你张伯伯说孟凡现在成天在外面出差，忙得根本没时间找女朋友，可把他们急坏了。。。。”苏妈的声音细细的，和着院子里的花香，跟牵牛花的蔓似的，悠悠地爬着，爬过花岗石的缝隙，滋扰进苏晓的耳朵里。</p>
她知道她终于还是让爸妈着急了，担心了，骄傲如苏妈一样的女人，过去是断然不可能会跟她聊起这些家长里短的，即便承翰走了那么多年，也不曾聊过，这些长里短里分分寸寸地藏着长辈们的试探，今天就这么来了，没有预兆，又像是蓄谋已久。苏晓庆幸自己的敏感，又羞愧自己的坦荡，这些冲突着的，不可调和的情绪，让苏晓忽然升起一阵笑意，还没来得及阻止，就惊动了自说自话没有停歇的母亲。苏妈望着苏晓，心疼又惋惜，写过世间的悲欢、生死、情爱，怎么会对女儿的伤痛无动于衷，只是悲悯之心又是最无用的东西，苏妈握着苏晓的手，传递着温度，却终是传递不了毕生的幸福。</p>
“开饭了，开饭了。”苏爸风风火火地把红烧鱼端上了桌，“晓晓，来帮忙把菜端出来。”匆忙之间中断了方才的悲凉气息，苏晓钻进厨房，料理台上摆着五六道刚炒好的热腾腾的菜，饭菜的香气感动得自己掉下眼泪来。端起菜，快步送上桌，又再端下一道，苏晓的步子很快，快得可以让水分蒸发得快一些。</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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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顿饭伴着苏爸的冷笑话，吃得欢乐异常。苏晓还有点儿不能适应父亲这个搞怪逗趣的转变，却也努力笑的酣畅，像要把苏爸苏妈满心的遗憾与疼惜，笑成这院子里的花朵一样，只可惜苏晓知道自己只是个盛装花朵的瓷器**子，一沾手就令大家怕要破了似的护着。</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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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入夜，苏晓在回家的路上，走出一地的萧索。</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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