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赵铎大人的府上吗?”一个中年男子恭敬地问道。他的身后站着几个衣衫褴褛的人,像是一群要饭的。
一个高大的侍卫,上身几乎裸着,用凶神恶煞般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那男子。吓得那男子浑身哆嗦。
自从赵铎遇刺后,番王虎厉给他的府上增派了侍卫。原先赵铎的侍卫几乎都是些老弱残兵,真要是出了事,他们跑都来不及,是帮不上什么忙的。这次派来的却都是青壮侍卫,一共二十名,将赵铎家前后守把得牢牢实实。
“你们是什么人?”那高大的侍卫喝道。这人名叫犬锋,别人给他起的外号叫“疯狗”,因为他杀起人来,手段极其残忍,除了刀剑和四肢,他还很喜欢用牙撕咬。番国每年都有比武大会,犬锋连续拿过三次冠军。番国所有武士都记得犬锋第一次拿冠军的情景,那时犬锋遇到了一个势均力敌的对手,战了十几个回合都未分胜败。犬锋急了,就朝着对手猛扑过去,结果被对手绊倒,骑到背上猛捶了一通。犬锋怒了,也不知哪里来的那么大力气,他站起来猛地向后一趟,将对手狠狠压在了身下,回手一肘猛击在对手面门,对手当场晕厥了,犬锋就趁这功夫,狠狠地用拳头砸对手的脑袋,那脑袋被砸得稀烂,他还不过瘾,居然还用牙将那人脸上的肉一块块撕了下来,撕到最后,就剩下了一个带着眼珠子的血骷髅头,台上看客有不少都吓晕了过去。犬锋因此一战成名。
“我们是赵铎将军的乡人,信国安平村的,信国皇帝信了什么‘四大奸’的传言,派了军队来安平村屠村,全村老小都被杀干净了,就剩下了我们几个侥幸逃了出来。特地来投奔赵将军。”中年男子哆哆嗦嗦地答道。
“抓起来!”犬锋一点没犹豫,朝着侍卫们轻轻挥了挥手。
侍卫们一拥而上,吓得仅存的安平村人仓皇而逃,但他们哪里是这些青壮侍卫的对手,还没跑出五步,就都被抓住了,拎鸡一样地拎了回来。
赵铎做了一个噩梦。
他梦见他妻子**着跪在他面前,求他不要杀她,求他看在几载夫妻的份上不要杀她,求他可怜可怜她那年迈的老父亲,不要杀她,她要是死了,他就没人照看了。赵铎手里的斧头一点点滑到了地上,可就斧头落地的下一秒,赵铎妻子突然跳了起来,从后面别住了他的双手。她大喊了一声:“赵瑞!快!”赵瑞就握着一把剪刀冲了过来,赵铎使劲挣扎,可是怎么也挣不脱,眼睁睁看着赵瑞的剪刀刺中了自己的心窝。
赵铎惊醒了过来。模糊中看见一个人坐在床前,正轻柔地擦拭自己的脸庞。原来是蝶花。原来他的眼泪竟从梦里流到了现实,将蝶花的一块手绢都打湿了。赵铎的伤口还是很疼,比伤口还疼的,是心。赵瑞刚才那一下,实实在在地扎中了他的心窝。
“做噩梦了?”蝶花关切地问道。
赵铎轻轻点了点头。
“身子虚就是容易做噩梦。你都睡了三天了,感觉好点了么?”
“没力气,伤口疼,脑子还算清楚。”
“犬和!”蝶花大声叫道,没一会儿,犬和就跑了进来。“将军醒了,快去给熬点鸡汤,准备些大鱼大肉,给将军好好补补。”
“太好了,我这就去办!”犬和高兴地退下了。
“做什么噩梦了,给我讲讲,怎么跟个小孩似的,还哭了,眼泪哗哗地!”蝶花转过头来,笑意盈盈。
“我忘了。”
“哎呀,没意思!……要是我师父在就好了,他能做法看到别人的梦境!”
“可这个法术有什么用呢?什么实际的用处都没有。”
“所以学这个的人很少,但他自己倒是挺喜欢,回头我得跟他学学这个,我跟你说你肯定不信,他还能控制别人的梦呢,还能轻易的进入别人的梦中!”蝶花一脸神秘。
“你学这个有什么用呢?测凶吉,避灾祸,治伤病都能挣钱,不光能挣钱,还能真的帮助别人。你学这个有什么用呢?”赵铎把他刚才的意思重申了一遍。
“我想进入你的梦里。”蝶花的表情很诚恳,这明显不是一句玩笑话。
赵铎的心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温暖包裹了,他感觉自己慢慢变得很柔软,像一块将化未化的蜜糖。他那被梦刺痛的心窝,在一瞬间痊愈了。
“我想进入你的梦里。如果是好梦,我就跟你一起快乐,如果是噩梦,我就帮你打败梦魇,让噩梦变成好梦。嗯!这样很好!万无一失!”蝶花开心的笑了,她清澈地眼神,就像春天的阳光,让赵铎浑身舒泰。让那被寒冬摧残殆尽的枯枝,又开始冒出嫩芽来。
“我身后的凶神还在吗?”赵铎把话题转移开。
“他消失了,不过这并不是说他不在了,而是他隐身了,我看不见他了。”蝶花焦虑道。
“他还会隐身?”
“一般的凶神不会,但你的这个太厉害了,他竟然能伤到我,这在以前是没遇见过的。”
“也好,看不见就当他不存在,要不然你一直瞧着他也心烦。”
“嗯,不过还是要小心。”
“我就在这屋里,有什么好怕的,再说还有你给我的蛐蛐呢。”为了让蝶花宽心,赵铎微笑着,一副混不在意的样子。
“对了!”蝶花突然想起了什么事情,便从床边拿起来一个被布包裹着的东西。“这是那些刺客用的bǐ shǒu,都是这一个样子。”蝶花一点点打开布,把bǐ shǒu递给了赵铎。
bǐ shǒu由精钢打造,锋利无比,两边开刃,且两刃间的角度极小,像是一根刺,一旦被刺中,就能刺得很深。因此赵铎身上中的每一刀,几乎都刺穿了他的身体。bǐ shǒu的柄由黑木制成,光滑的柄身上刻着一只翩翩飞舞的蜻蜓。
“东局的人。”赵铎若有所思道。
“东局?那是哪?”
“信国朝廷的一个特别衙门,直接给皇帝汇报,不归任何别的衙门管辖,是皇帝用来监视、牵制群臣的,他们的眼线遍布天涯海角,要是被他们盯上了,逃到哪里都没有用的!”
“可是他们为什么要来刺杀你?你跟这东局又有什么纠葛?”
“我跟东局没有纠葛,是信国的皇帝要杀我!”
“信国的皇帝为什么要杀你?他要是想征服天国,应该去杀天王虎厉呀!”
“你有没有听说过‘四大奸’的传言?”
蝶花疑惑地摇了摇头。
赵铎于是把安平村的“四大奸”传言给蝶花简单地讲了一遍。
“这么说信国的皇帝认为你就是四大奸?”
“我,还有胡国的赵丰将军,说起来也巧了,刚好有两个安平村的人在敌国做了大将,那赵丰算起来还是我的叔叔呢。刚开始没人重视这个事,谁知道是真是假呢?但是我和赵丰在敌国的权位越来越大之后,这事儿就慢慢从谣言变成了事实。所以,四大奸就不得不除了。”
“你觉得这传言是真是假?”蝶花突然问道。
赵铎无言,想了好一阵,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我觉得是真的!”蝶花很兴奋。“我要是信国人,我也相信。因为你现在完全有能力做到预言中的事情。捣乱大信天下,荼毒中土大陆。那是站在信国的角度说的,要是站在我们天国的角度说呢?就叫做征服北信,一统天下。所以这不是什么坏事,你心里不要拒绝。而且,这里面还有一句关键的话,四大奸要先后称帝。是说你以后要当皇帝呢!被人骂做奸贼自然是不好听,但是你要是做了皇帝,还有谁敢骂你?整个天下都是你的,你可以做任何你喜欢的事,这难道不好?干嘛舍不得一个名声,却把这么大的一个实惠给丢了呢?”
赵铎看着蝶花,眼神渐渐变得空泛,他的思绪飞到了遥远的未来。那似乎是触手可及,但又如幻梦一般的未来。
“你要是心里有了这个想法,就要承认他,就要正视他,不要拒绝他。”
“我不知道。”赵铎缓缓地道。
“那你告诉我,你想不想当皇帝?”蝶花的语气变得急迫,声音也不自主变得很大。
赵铎左右看了看,示意蝶花可能隔墙有耳,这毕竟是一句大逆不道的话。蝶花仿佛没听懂,还用那热切的目光看着赵铎。
敲门声响了。
“什么事?”赵铎用虚弱的语气问道
“将军,犬侍卫听知大人苏醒过来,有要事禀报!”是犬和温润平和的声音。
“犬侍卫?”赵铎把疑问的目光望向蝶花。
“天王知道你遇刺的事情,特意给你派来的护卫。”
“哦,叫他进来吧。”
蝶花从床边站起来,在对面的一张椅子上坐下了。
不一会儿,沉重的脚步声远远地传来了。一拉开门,赵铎立刻就想起了这个犬侍卫是谁。犬锋将他的对手撕成一个血骷髅的时候,赵铎也在现场。当年惨烈的画面惊雷一般闯进了赵铎的脑袋,让他瞬间对这犬侍卫心生厌恶。
“何事?”赵铎冷冷地道。
“将军,我们又抓到一伙刺客!”
“怎么回事?”赵铎很震惊。
“有一伙人又冒充什么安平村的村民,说他们整村被杀害!特地来投奔将军。跟上次那伙人用一模一样的理由,不是刺客是什么?我们立刻就把他们抓起来了,不过这帮人嘴硬得很,怎么用刑都不肯招认,现在后院库房里关着,听候将军发落。”
“如果你是刺客,会蠢到让两伙人用同样的理由吗?”赵铎十分愤怒,他料到既然东局会派人来刺杀他,那么安平村被屠村就只是迟早的事,正因如此,上次刺客才能拿这理由来取得赵铎的信任。
犬锋是性烈之人,这般被骂,脸一下子就涨红了,鼻孔里吼吼地喘着粗气。他瞪着眼珠子,仿佛冲上去就要撕咬。但他还是忍住了。
“把他们请到客室里吧,是真是假,我一看便知。”赵铎明白安平村人对于他的意义,他需要他们。
犬锋话也没回就甩头走了。
“大王真是糊涂,这样的人,怎么可以来给我做护卫?残忍嗜血,简直是个魔鬼!”犬锋走后,赵铎慢慢坐起来对蝶花抱怨。
“可是选犬部落的人做护卫是历代以来的定例啊,犬部落的人最是忠诚,也最是勇猛,为了护主连自己的命也不要的。”蝶花一边帮赵铎穿衣服,一边给赵铎解释。
赵铎当然知道选择犬部落的人做护卫是历代定例,不光是护卫,仆人、家丁、管家也是犬部落的人最好。他们是最可靠、最忠诚的朋友。尤其是那些被选为侍卫的人,其忠诚度是毋庸置疑的。所以赵铎才会选择犬和做他的管家。当然,赵铎选中犬和,除了部落因素之外,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犬和是个孤儿。从十二岁开始,犬和就随同赵铎征战。赵铎喜欢他机灵乖巧,就常常把他带在身边,几乎成了犬和的父亲。赵铎不光让犬和帮他处理各种杂事,闲来无事,还教犬和读书,还赠送给犬和许多信国的兵法和历史书籍。因此犬和虽然是犬部落的,但却对自己的部落没有什么归属感,反倒是信国的历史文化在他身上留下了很深的烙印,因此赵铎才会这么信任他。
这个犬锋就不一样了,他以前是番王虎厉的护卫,虎厉才是他的主人,对赵铎谈得上哪门子的忠诚?而且每次比武大会,熊德cd是犬锋最忠实的支持者,两人关系十分亲近。这么一个凶残暴戾,又跟熊德成要好的人被安排在自己的身边当差,这难道不是一个阴谋?赵铎想起蝶花说的那隐藏在身后的凶神,感到不寒而栗。
“可惜我并不是这条狗的主人,他咬起人来又这么凶残,扔到谁身边谁不害怕?”赵铎叹道。
“说的也是。”
说话间,赵铎的衣服已经穿好了。他还很虚弱,得由蝶花扶着才能勉强走路。可是蝶花自己的右腿也受了伤,才走了两步,她就疼痛难忍了。
“犬和!”蝶花大叫道。
犬和过了一会儿才跑过来。“蝶天师,怎么了?”犬和轻柔地问道。
“快来扶着将军。”蝶花疼得咧着嘴将赵铎转交给了犬和。
“客室里人到齐了吗”赵铎问道。
“齐了!一个个哀嚎连天,血都把衣服染透了,受了不少鞭子。”犬和露着一种很不忍的表情。
“哼!这条疯狗!”赵铎想起来就窝火,可是番王赐的护卫,总不能给退回去吧。
“将军,咱们这就过去吧?”犬和征求道,他从不会擅作主张。
“等一下。”赵铎停住脚步,抬眼看着房梁,盯了了好一阵。犬和莫名其妙,房梁上什么也没有啊。蝶花却知道他是在思考,寻常他这么突然望着房梁,一定是在想事情。确实,赵铎是在思考,他在想一会儿进去要跟乡亲们说些什么,他怕肉麻,可又不得不说。
“走吧!”赵铎准备好了,迈步朝客室走去。
还在门外,赵铎就听见了里面哭哭啼啼的声音。赵铎在门前站了一会儿,推开门走了进去。
出现在安平村rén miàn前的,是一个虚弱苍白却气度非凡的俏郎君,与当年那满脸风霜的马贩子,已不可同日而语。算来赵铎今年也才三十岁,正是大好青春。番国艳丽的服饰,又让他看起来年轻了不少,俊俏了许多。难怪娶了那么一个漂亮的老婆!安平村人暗忖道。这老婆也是真俊呢!要不是额头上和下巴上三道线,比当年他那老婆也差不了太多!安平村人都把蝶花当做了赵铎的妻子。
出现在赵铎面前的,是一群哀嚎的人。他们的遭遇都写在了他们的脸上,绝望、苦难、惨无人道,却又顽强地想要活下去。他们的衣服上留下不少血迹,那血迹同时也是一条条鞭子的印记。
这些侥幸逃脱了屠杀的人,全都是青壮年,七个男的,三个女的,正好是十个。赵铎认得他们中的每一个。
“各位乡亲父老,大家受苦了!在大家经历苦难的日子里,我没能和大家在一起,也没有能帮到大家,每每想来就觉得心痛难当。赵铎虽然身处外邦,实际上没有一刻不惦念着家乡。现下咱们的家园被毁,几位若是不嫌弃赵铎,就把赵铎这里当做家园吧!活下去,比啥都重要!请大家相信赵铎,我会与大家休戚与共,我会保障大家的安全,毕竟咱们是亲人,血浓于水的亲人啊!任何力量也拆不散的亲人啊!”赵铎说的声泪俱下,心里却像是吃了一把苍蝇,十分难受。
蝶花则一点没掩饰,那表情难受的真像是吃了一把苍蝇,她看着赵铎,就像看着一个不认识的人。
十个人听了赵铎的这番话,更加嚎啕大哭起来。赵铎成了他们在世间唯一的依靠了。
赵铎认得这十个人里的每一个,但他一点也不喜欢他们。那七个男的,都是经常在他家门口的茶水摊喝茶的,一喝一整天,鬼都知道他们在图啥!以前赵铎也觉得没有什么,无非就是让人眼馋一下。可是自从出了赵瑞的事情后,赵铎就觉得这个事情很严重了,鬼知道还有多少人给他带了绿帽子?那三个女的,各个嫉妒赵铎老婆的美貌,赵铎经常听老婆说这帮女人怎么给她使绊子,怎么给她穿小鞋。她们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奇怪的是,这七个男的三个女的全都来自不同的家庭,没有一个全家人都逃出来的。不过他们刚好可以重新组成家庭,可以为安平村留下一点火种。
可是有一个女的,却引起了赵铎的注意。她蓬头垢面,浑身血污,赵铎差点把她认成了别人。直到赵铎招呼犬和给他们安排住处,她站起来要走时,赵铎才认出来原来不是她,她没有这么高,哦!竟然是她!于是,赵铎叫住了她。
“赵瑞家的!”赵铎叫的。
“三叔。”赵瑞的老婆回过头来,怯怯地叫了一声。
“别人先走吧,你等一下。”
人群散了,赵铎觉得放松了许多,这才在一张蒲团上坐了下来。屋子里只剩下了赵铎、赵瑞老婆和蝶花。赵瑞老婆不知道赵铎叫住自己是要干什么,显得忐忑不安。
“赵瑞家的,算起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啊!”赵铎用一种悠悠的语气说道,这语气中带着一丝轻薄,和浓重的fù chóu味道。在赵铎刚刚逃亡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都要在想象中杀死三次赵瑞!这个人几乎毁了他的一切!
赵瑞老婆听这话锋不对,又不知道赵铎到底想说什么,只忐忑地低着头,不敢答话。
“那么,我娶你做老婆怎么样?”赵铎脱口而出。比起刚才那一番肉麻的言辞,这话反倒自然得像寻常的闲聊。仿佛赵铎本是一个情场高手,是一个经常说这种话的人。
蝶花突然站起身来,快步出门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