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剑
巨阙城,因穿透西北城墙的那一柄参天巨剑得名。这是一座凡人国度中的行者之城,只因那把“剑”。
无数凡俗武者和道法行者常年来往于此,每当境界突破或是云力晋升,他们都会来试一试,爬上那“把”穿透城墙的“巨剑”,期望能拔出一把属于自己的兵刃。
无数年来有人得意而去,也有人失落而归。前者百中无一,却各个称雄一方,久而久之便有了一个传说。
“得巨阙主剑者,得天下。”一名年轻的束发武者举头遥望着那把斩城之剑,喃喃自语道。
“嘿,又一个被传说冲昏头脑的。”一旁摆摊的羊皮裘老头嬉笑着说道。
“哦?不知老爷子有何指教,何来冲昏头脑一说?”那年轻男子倒是虚心,对老头拱手一礼,静待下文。
“你此刻脑子里想的是不是要试试爬上那把巨剑的剑柄顶端,取下最上头那把锃亮的宝剑,然后纵横武林走上人生巅峰迎娶白富美?”老人一边打磨着手里的小剑——那自己卖了二十年的巨阙模型,一边打趣道。
那年轻人哪能想到被一眼看穿了内心戏,红着脸说不出话。
“哈哈哈小子你也不必窘迫,你看着周围摆摊的老头老太太,哪个不是当年风骚一时的主儿?来这看见这把巨阙心里却都逃不了要意淫一把,谁没年轻过呢不是!”
“老人家当年也走过江湖?不知有没有被人贯上绰号来上个榜?也让小子瞻仰瞻仰?”年轻人想必是被逗了一逗,反问道。
“他好大一个青蛇剑道传人的名头戴着,还要取什么绰号?”
年轻人似乎被这透着阴沉狠辣的话语弄的一愣,一袭雪白长衫蓦地出现在他和羊皮裘老头之间。
“阿起你还是来了啊。”
羊皮裘老头放下卖了二十年的纪念品小剑,抬头说道。
“呸!别叫的恶心!你不告而别三十年渺无音信,师傅上月去世你都不曾回来,要不是青绿榜上你大名仍在,我都以为你早死了!”
“偏偏师傅认准了你,要你做他传人,我跑前跑后端茶送水他看都不看一眼,天天就当我不存在一样,铁了心要把青蛇剑道传给你,我就不明白了,我东方起论天赋顶你俩,论对剑道之痴迷顶你十个!凭什么师傅传你不传我?凭什么?“那白衫男子初站时人模人样,一张嘴时虽无甚污言秽语,却满脸狰狞阴毒,让人不寒而栗,周边摆摊的人和行人作鸟兽散了去,那束发的小哥却似被吓傻了一样,愣在那没动静。
“所以你便毒害了师傅?”
那东方起未料到自己当时做的那些阴私事竟被这个远在千里外的大师兄一语道破,一时间竟是失语。
“然后趁我年老力衰逼我教你青蛇剑道?”
东方起沉默不语。
阴风忽起,面目阴沉的白衣人蓦然掠出,右手两指并作一剑,冒着幽幽青光直奔羊皮裘老头的左胸,竟是不做招呼的偷袭!
说时迟那时快,那看似平庸的老头却是似乎早早预料,也是以指作剑横档了一招,接着手腕一转,以巧劲拨开剑指,变指为爪做势要扣住对方的脉门,东方起从未想过这青蛇剑指还能有成爪的变招,应对稍慢一步就一蹶不振,招招被压,步步受制,不消一刻竟被老头以坐姿完胜。
也是那样皮裘老头未起那杀心,东方起得一空档抽身站定,却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
“哈哈哈大师兄这些年在外着实求新求变有成,就是脑子跟师傅一样不会转弯,现在是不是感觉右手中指指肚开始泛麻?嗅觉失灵双目受限?”
“你在剑指上涂了毒?”那羊皮裘老头抬手一看,一条青蛇般的毒线早已由右手中指指肚蔓延到了脉门处,此刻发现为时已晚,他发现几十年来如臂挥使的云力竟和自己失去了联系。
他闭上了双眼,准备以本命心剑自断心脉。
东方起自然不会给他这个机会,他再次掠起,速度竟比上次快了好几倍,虽然距离更远,却转瞬即至。
剑指直指老头心脉,蓬勃云力喷涌而出,却是要生生冲散其本命心剑,虽然也会重创其心脉,但尚不致死,留他一条命在也好迷他心智套出青蛇剑道传承所在。
老头感知到东方起如闪电般早已临身,也放弃了反抗的念头,引颈就戮。
正在这时,他一直擦拭的那把巨阙小剑溜溜的悬浮了起来,发出一声尖锐的剑鸣直奔东方起面门。
东方起也是长于应变,果断变招自保,以剑指拨开那没甚威力的小剑,刚要辨识到底是何人捣乱,却发现又一把一模一样的小剑到了跟前,再拨开,又来一把,老头那地摊儿上约么百十来条以凡铁打磨出来的纪念品小剑,排着队的接踵而来,东方起正不胜其烦,忽然有人说话,正是那被自己从最初便忽略的束发青年人:
“毒杀亲师,谋害师兄,青绿榜上你也能排到前五十了,来取巨阙顺便还能赚一笔外快!哈哈,痛快!”
那青年人此时哪还有一丝初入武林的青涩,身后束发被蒸腾而上的云力吹的四散纷飞,他背上的剑仍未出鞘,他的右手背在身后以一种匪夷所思的速度画着一个个法阵。
“你能狂妄到以凡俗一品的实力对我说出这种话,活该你死了。”东方起确实看不透这个小子的道法传承,但作为一个俯瞰凡俗的坐忘境,他不屑于任何一个凡俗境的挑衅,这不是实力上的差距,而是维度的上的蔑视。
看着轻描淡写地以剑指打飞一柄柄小剑的东方起,青年男子向前迈出了一步。
一步落下,仅剩的十几把小剑骤然加速。
东方起感觉指上压力渐增。
两步落下,几十步外的几十个围观者忽然腰间一轻。
东方起饶有兴趣的瞥了眼那几十把弃主而来的剑。
三步落下,东方飞来百十个黑点。
四步落下,西方也飞来百十个黑点。
第五步,南方。
第六步,北方。
东方起惊疑的感受着指尖愈发强烈的痛感,以青蛇剑道秘术百炼而出的剑指堪比精金,再辅以云力加持,他自问不惧天下间任何一把三十六神器榜之外的兵器。
心间的不安感再次加强,他惊惧的发现自己已经找不到空隙抽身而退,虽然这一柄柄飞剑仍难以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威胁,但再来一千把呢?他罕见的慌了。
“四百一十五,四百四十四,五百。”那青年嘴里喃喃自语,一直垂下的左手缓缓抬起。
远方传来惊叫声,城墙根下观望巨剑的游客一阵sāo luàn。
东方起不由得抬眼望去,那把巨剑剑身上插满的一把把八级大风都刮不动的兵刃全都无风自动,更甚者,其间一柄柄剑器竟自行从剑身抽出,直直向这边飞来。
那些剑可不是地摊上摆的纪念品!而是一柄柄无数年来从未被人拔出的傲世宝剑!这一幕让自诩冷静非常的东方起猛然一惊,一颗剑心如遇天敌般瑟瑟乱颤,竟提不起反抗的勇气了。
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想逃,哪怕从黑榜上挑一个观道境来杀自己,他都要蚂蚁憾象似的搏他一搏,但自小学剑,视剑如命甚至堕入疯魔的他,从未想过有一个人能这样用剑。若巨阙是剑之君主,其剑身上的剑器是剑之猛将,那这个以意念沟通就能让猛将叛变君主的青年人算什么?和他相比自己多年的痴狂又算什么?哪怕自己不择手段要得到的青蛇剑道又算什么?
他要逃,否则他剑心将碎。
他要逃,否则他剑指欲裂。
他要逃,否则他再提不起剑。
但他逃不了。
“九百二十一。”青年人清冽的嗓音徒然一高。
第一把从巨剑剑身飞至的森然长剑破空而至,它欢快的从青年人身边绕过,像只撒泼的犬类,然后斩开空气,视死如归的奔向它的敌人——东方起。
东方起虽战意尽失,但一身技艺早已深入骨髓,又占尽修为上的优势,陷入癫狂的他引爆了自身云力,一指点上了奔来的长剑的剑尖,那长剑竟是悲鸣一声崩开个一指长的豁口,铛的一声插入地下。
青年人第十一步落下。
巨剑上飞来的宝剑接连而至,绕着青年人转成一个剑旋,然后一柄一柄的奔赴战场。
东方起只要一个不慎脸上身上便崩出一道血痕,转瞬间就成了个血人,但他引爆云力后的力量不可谓不大,虽是绝境但仍能挣扎,让广大道法行者眼红的神兵一柄柄折陨在他的脚下。
“九百九十九。”青年人第十二步迈出,离东方起不多不少一剑距离,他的左手刚好抬到胸口,一柄赤红短剑便飘然而至,供他驱使。
握剑,刺入胸口。
东方起瞪圆了双眼像一捆柴禾一样倒地,死不瞑目。
这一幕被百十双眼睛看了去,远方沉寂了好一阵子,然后哄然爆发出歇斯底里的质疑声,颤抖的惊叹声和木然的交谈声。
“凡俗一品杀了坐忘境?我是不是早上没睡醒还在做梦啊?”
“虽然几百年没有这种情况出现了,但这根本不是重点啊。”
“对,真正的重点是最后那几百把飞来的剑,那是从巨阙上飞下来的啊!不是说每个人一生只能拔一拔剑么?”
“百年前有个用双手剑的家伙拔出了两把剑。”
“但这个人今天用基础法阵隔着几百米拔了几百把剑。“
“哈哈哈我见证了历史!万剑朝宗!他是天生剑者,传说中的剑之王者!他根本不是在用法阵控剑啊!法天境也经不住这种云力使用,你们这些蠢货,他只不过用法阵引导了他的气息和意念给那些剑!”
青年人弹弹袖口的灰,重重的吐了口浊气,转身走向那羊皮裘老头,到了近前,蹲下身子随手捡了把剑,道:
“老人家,割了吧,以后也用不上了。”
“多谢”
“抱歉,他修为强我太多,我得看透他的剑路才能打,所以没帮你,我也没想到他会用毒”
鲜血染红了暮色,一整条胳膊在天空转了几圈后颓然落地,似乎象征着又一段江湖事的终结,又一个江湖人的落幕。
一炷香的时间过去。
一男两女从人群中挤了出来,那脱尘公子看到运功调息的独臂老头,缓缓走了过去,从怀中掏出些伤药,道:
“该叫您'铁爪老九',还是唤您一声鹿家客卿“青蛇剑客”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