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
天边的夕阳像极了瞌睡人的眼，疲乏困倦，有气无力地散发出几道暗淡的余晖。
墨厄·道格拉斯站在城堡里一座塔楼的最顶端，遥遥望着西边的落日和晚霞，双眼迷离，不知是沉醉于美丽的风景，还是心绪飘飞若有所思。
落日渐渐下山，夜幕开始低垂。
晚风清凉，吹拂在墨厄的身上，生出些寒意来。
墨厄裹了裹身上的衣服，还是觉得有些冷，索性转身下楼。
走下很长的一段圆楼梯，墨厄回到地面上，刚刚打开塔楼的门，便看到一名衣着单薄的侍女候在门外，被渐渐寒冷的晚风吹得脸色苍白，没有多少血色。
“少爷，子爵大人喊您去餐厅用餐。”或许是身子太冷了，侍女说话的声音都有些哆嗦。
“好的，我知道了，你下去吧。”墨厄挥了挥手，示意侍女去忙她自己的事情，不用管他。
侍女行了一礼，低头弯腰地退了下去。
墨厄皱了皱眉，还是有些不适应。
原地站了片刻，也不知想了些什么，墨厄脸上露出一丝苦笑，无奈地摇了摇头，然后长吐一口闷气，不再去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事情。
稍稍辨别了一下方向，墨厄抬脚离开，向主堡走去。
刚刚走近主堡，就有侍女迎了上来。
侍女手里提着一盏油灯，小心翼翼地给墨厄照亮路面，领着墨厄一路走进餐厅。
餐厅两边墙壁上的白银烛台和长桌上空的水晶烛台都插满了点着的蜡烛，亮如白昼。
长桌上摆放了十几道美味菜肴，主菜是一整头烤乳猪，还有上等的鱼子酱和鹅肝，却仅仅只有道格拉斯子爵一人正在享用。
他身材魁梧，有着一头金色的卷发和浓密的胡须，铜铃大的双眼不时闪过慑人的光芒。
子爵此刻正鼓着腮帮子，大口咀嚼一整块鹅肝，随便嚼了几口就囫囵咽下，又拿过一碟鱼子酱，唯一仰头，全都倒进嘴里，只见喉头上下微耸，鱼子酱就全部下肚。
似乎是有些腻了，他直接端起手边的醒酒器，咕噜咕噜地喝了几大口红酒，然后嘴巴张开，打出个美美的酒嗝。
“儿子，坐。”
道格拉斯子爵看到了刚走进餐厅的墨厄，左手指了指边上的座位，冲墨厄招呼道。
随时准备伺候的一名侍女动作轻柔地拉开座椅，墨厄走了过去，缓缓坐下。
道格拉斯子爵拉过盛放烤乳猪的大盘子，也不动用刀叉，双手直接一撕一揪，把两条猪肘子撕了下来，左手拿着的猪肘放进墨厄的盘子里，右手举起另外一条猪肘，张口一咬，啃下一大块肉。
“儿子，吃。”
子爵口中嚼着猪肘肉，含糊不清地招呼墨厄吃肉。
墨厄点了点头，他肚子也有些饿了，乳猪烤炙得很讲究，卖相不错，香气扑鼻，令人食指大动，自然不会拒绝。
墨厄并没有子爵那般大口喝酒大块吃肉的“豪爽”，他拿着刀叉，极有耐心地把盘子里的猪肘剔去骨头，把肉切成均匀的小块，用叉子叉着送进嘴里，充分咀嚼后，才慢慢咽下。
等子爵双手沾满油腻啃食完一整条猪肘，墨厄才刚刚吃了五六块肉。
子爵也不管手上的油腻，端起醒酒器又是咕噜咕噜几大口红酒下肚，然后招了招手，自有两个侍女端着两盆热水和毛巾上前伺候。
子爵拿起水盆边上放着的肥皂一起伸进热水里，双手用力搓捏，把手上油污清洗干净，再用白色的毛巾擦掉手上的泡沫。
第二名侍女赶紧上前。
等子爵用干净的热水净手，用毛巾擦干水渍，两名侍女才敢一起退下。
墨厄的刀叉一直没停，一小块一小块地把猪肘肉送进嘴里，不时喝口红酒解解腻。子爵洗手的工夫，他已经把面前的猪肘全部吃完。
进食速度虽快，却自有一股从容优雅的意味。
“儿子，你的贵族礼仪学得很像模像样嘛，不错，有老爹的风范。”
子爵呷了一口红酒，美滋滋地感叹道。
墨厄miàn pí抽了抽，费了好大的劲才把涌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没有出声嘲讽，眉眼间满是实在忍不住的拿便宜老爹没辙的无奈神色。
“哈哈……”子爵看着墨厄脸上的无奈神色，心中一阵开怀，豪爽大笑。
他最喜欢逗弄自己年仅十四却老成稳重如四十的儿子。
墨厄放下手里的刀叉，用餐巾擦拭掉嘴边的一丝油渍，拿起红酒轻抿一口，才阴阳怪气地开口讽刺便宜老爹：“唔……被王国贵族元老院称为败类、耻辱的道格拉斯子爵大人什么时候开始讲究贵族礼仪了呀，这事要是传到王都，还不得惊掉一地眼球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墨厄实在是忍不住了，一点脸面也不留给便宜老爹。
子爵脸皮也是厚如城墙，一点也不在意墨厄的讽刺，反而大手一挥，语气无比轻蔑地说道：“元老院那群老不死的胆小鬼，也就敢在背后说一说我罢了。”
“再说，贵族礼仪？草原上的那群蛮子可不讲究这个。”子爵满脸堆满不屑。
作为一名依靠斩杀无数蛮子而强势崛起的实权人物，子爵从来只相信手中的铁剑和铁骑，根本不屑于所谓的贵族礼仪。
子爵似乎来了兴致，索性右手握拳用力捶打胸口，砰砰砰地作响，意气风发，豪情万丈，他大声吼道：“我，泰坦·道格拉斯，只相信拳头的力量！”
墨厄嘴角撇了撇，白眼都快翻到天上去了，无语地看着便宜老爹的作怪表演，宛如看到了一个智障。
餐厅的气氛顿时尴尬起来。
子爵的拳头停留在胸口前，不知该继续捶下去，还是该放下。
“啊哈……刚刚噎着了，顺顺气，顺顺气。”子爵打了个哈哈，强行圆了一下场面，然后快速地放下右手，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墨厄早已习惯子爵的厚脸皮，见怪不怪了。
经过子爵这么一闹腾，墨厄也没了食欲，刚好一条猪肘下肚，勉强吃了六分饱，便挥手示意侍女们把菜肴都撤下去。
墨厄虽然才十四岁，但向来老成稳重，加之子爵无比宠爱，所以在城堡乃至整个领地中都颇有影响力，说话很管用。
侍女们自是不敢违逆墨厄的意思，哪怕子爵在场，也毫不犹豫地上前撤下菜肴。
她们都明白，墨厄少爷做出了决定，就不需要再去征询子爵的意见，那样只会惹怒子爵。
侍女们动作很快，一小会儿时间就把菜肴撤得干干净净，然后都退了出去。
墨厄端着红酒微抿一口，看着神情渐渐严肃的便宜老爹，身子也稍稍前倾，收起玩笑的神色，认真起来。
子爵身居高位，手握生杀予夺的大权，一言能定人生死荣辱，更是统率铁荆棘骑士团与草原蛮子争锋二十余年，自有一股铁血威严的气势，哪怕只是端坐不语，强悍嗜血的气场也自然铺开，摄人心魄，令人不敢直视。
空气都迟滞扭曲起来。
“儿子。”沉默片刻，子爵才重新开口说话，神情肃穆，语气认真地问道：“巫师，你……真的决定走巫师这条路吗？”
“是的，父亲！”墨厄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好的，我知道了。”
子爵说着，身子往后靠在座椅的靠背上，似乎就在墨厄点头的那一瞬间，子爵整个人的精气神都衰退了一些。
餐厅再度陷入沉默。
子爵手指有节奏地轻敲座椅扶手，发出哆哆哆的声音，闭目思量。
墨厄没有出声打扰，静静地品着手中的红酒。他虽然深受便宜老爹的喜爱，但一直进退有度，从不恃宠而骄。
这也是子爵越发喜爱墨厄的原因之一。
又过了片刻，子爵睁开双眼，眼中闪过一道精光，终于下定决心，他站起身来，魁梧高大的身材如山一般厚重。
伸手在怀中摸了摸，子爵掏出一块石头。
石头通体黢黑，如鸡蛋一般大小，圆不溜秋的，形状很是规则。
将石头递给墨厄，子爵转身走出餐厅，留下一句话，不断在墨厄脑海里回响。
“儿子，不管你想做什么，老爹都支持你！”
墨厄无言地望着大踏步走出餐厅的子爵的背影，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不知何时起，子爵的须发开始渐渐发白，魁梧的身躯也变得有些佝偻，腿脚不如从前那般便利，但给到自己的，却从始至终都未变过。
无论何时何事，从来都是倾尽所有的包容与支持。
他虽然有一世经历，但这一世也是实打实的投胎出生，自幼被子爵独力抚养长大，在心里早就认可了这个父亲。
父爱无言，厚重如山。
墨厄用力握了握手中的石头，心里头沉甸甸的。
这块石头看似普通，却是当世最为稀有的珍宝，王国内仅有三块，一块在王室，另两块被贵族元老院的两大家族掌握。
很显然，子爵为了拿到这块石头，肯定付出了不菲的代价。
“父亲！”
墨厄心中呢喃。
(本章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