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宝是在墨竹莲的竹屋里醒来的,它只记得晚上吃得很撑,还差点被大鱼吃掉。本来它打算一直睡到下午,偏偏太阳照了进来,硬生生把它热醒了。
糖宝不满地扯过一片树叶盖在身上,然而没用,不得已只好懒洋洋地起来。一转身,若菱正用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它看呢,糖宝吓得跳起来叫道:“你,你不要过来!”
若菱冷哼一声,把一个碟子“砰”地一声放到它面前,说道:“赶紧把这些吃了主人找你有话说。”说罢就走开了。
糖宝看着它的背影,悄声嘀咕:“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比我大了点!”说罢它就被糕点的香气吸引了,急急忙忙地跳到盘子上大吃起来。
过了一会,墨竹莲进来,看着吃了一盘子糕点撑得不行的糖宝,冲它笑了笑,便把它托在手中走出门去。
屋后的竹林密密麻麻,细碎的阳光从叶隙中钻出,不知疲倦的蝉高声鸣叫着,一只毛毛虫站在少女白嫩的掌心中,略微有些惊恐:“你,你要干什么?”
墨竹莲粲然一笑,温柔地安抚它:“放心吧,我不是坏人。你是异朽阁的灵虫,自然知道凡事都要付出代价,所以你吃了我做的东西,是不是也应该付出代价呢?”
糖宝欲哭无泪贪吃果然是恶习呀,亏自己还是异朽阁的灵虫,居然忘了先问代价了。它硬着头皮问道:“什么代价?我身上什么也没有,我也不好吃的,我……”
墨竹莲做了一个噤声的手势,笑道:“你果然跟你娘亲当年如出一辙啊!放心,我问你一些问题,你只需如实回答,最后答应我一个小小要求便是。”
“好,你问吧。”
“我问你,在你心里最重要的几个人是谁?”
“娘亲,爹爹,还有十一师兄。”糖宝毫不犹豫。
“那在你心里,是娘亲重要还是爹爹重要?”
两难的选择,但答案早已明晰。“娘亲……”糖宝吞吞吐吐,生怕爹爹知道生它气。虽然爹爹在它心里也很重要,可毕竟还是比不过血脉相承的骨头娘亲啊!
墨竹连满意的笑笑,接着问道:“你认为你娘亲现在幸福吗?”
糖宝使劲点头,非常高兴:“娘亲上一世经历了那么多的磨难,这辈子终于和尊上在一起了。娘亲现在每天都粘着尊上,还说想早日生个小小白呢。”
“那你认为你爹爹现在幸福吗?”
糖宝想了想,落寞的摇了摇头:“爹爹只有跟娘亲在一起的时候才幸福。虽然我也很希望爹爹和娘亲在一起,可是娘亲只有和尊上在一起才会幸福。所以为了娘亲幸福,爹爹甘愿不幸福。”
“你希望他幸福快乐吗?”
糖宝拼命点头:“当然希望。娘亲还说她希望有一个好女孩可以陪着爹爹呢。糖宝不介意爹爹娶别人,但愿那个人能让爹爹快乐!”
“是吗?可是你初见我时,貌似不是这样说的吧?”墨竹莲嘴角带着笑意,审视着它。
“我……”糖宝涨红了脸,不安地转来转去,“当时我以为你是异朽阁的普通仆人吗,嘿嘿嘿嘿……”
墨竹莲微微一笑,接着斩钉截铁地说出了那个要求:“很好。如果你希望彧卿幸福,那就不要再叫他爹,叫白子画爹爹吧。”
犹如一个晴天霹雳,糖宝完全僵在了那里。它虽然想到要求可能很过分,可怎么也猜不到,居然是和东方彧卿断绝父女关系!良久,糖宝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为什么?”
墨竹莲安抚了糖宝好一阵子,待它略微回过神来,才柔声细语地解释:“花千骨现在和白子画在一起了,而你又是铁了心跟了她,那白子画怎么说也算是你的后爹了吧?如果想让彧卿幸福,他就必须放下花千骨,必须放下你。所以我希望你可以斩断亲情的羁绊,让他自由。我知道这对你和彧卿来说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但这样血淋淋的伤痛终会愈合,也总好过不去面对。只是你言辞上要婉转些,明白吗?”
“明白。”糖宝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它应该相信她的话吗?
墨竹莲露出了满意的微笑。
没过多久,东方彧卿就来到了竹屋,他等了半天都不见糖宝,已经等不及了。
“糖宝,想爹爹了没有?怎么不来找我啊?”面前的男子笑如春风,可以看出来他是真的很开心。
“想!”糖宝迎到唔外,一跳就跳到了东方彧卿的手掌中,撒娇地蹭了蹭,又用天真无邪的语气问道,“爹爹什么时候成亲啊?糖宝想喝爹爹的喜酒!”
东方彧卿的笑容凝固了,他嘴角抽搐了一下,缓慢地说道:“好端端的,成什么亲啊?”
“爹爹你为什么不成亲啊,来异朽阁的漂亮女孩子那么多,随便娶一个进门就好了。”糖宝努力维持可爱纯洁的形象,其实心里像被尖刀剜了一样疼痛。
它知道,自己以后就要失去爹爹了,而不得不喊尊上爹爹。它心里是不情愿的,可是骨头娘亲只喜欢尊上,为了娘亲,它做什么都愿意。
“傻孩子,漂亮的女孩子多了,可是爹爹不喜欢她们啊。”东方彧卿也努力微笑,竭力让自己表现得像在开玩笑。
他想起当初第一次来异朽阁的骨头,小小的,穿得破破烂烂,拿着从乱葬岗挖来的萝卜。他至今都对当时她看见萝卜尖叫的一幕记忆犹新。
有时候他自己也觉得奇怪,自己为什么就偏偏喜欢上一个一点也不漂亮、不聪明而且始终没有发育的小丫头呢?想了好久,他才发现自己喜欢的是花千骨的纯真——正是这种纯真融化了他心中的冰山,但也因为纯真,她永远理解不了他。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呢?
“那爹爹喜欢什么样的女孩子啊?告诉糖宝,糖宝在长留山上帮你找一找。”糖宝观察着东方彧卿面部的表情变化,小心翼翼地问道。
“傻瓜,我有那么多舌头,还用得着你找吗?”东方彧卿轻抚糖宝的脑袋,自言自语一般,“人生在世,得一知己足矣。”
知己,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有千斤的分量。多少人寻求一世都没有求到,而他东方彧卿轮回几千世,早已在心上包裹了厚厚一层外壳,没有人可以轻易看透他的内心,他也不愿让别人看透。有时候连他自己也忘了,哪一个才是真实的他。
面具戴了太久,就摘不下来了。
如果是花千骨,那么他不需要她理解她,他在她身边可以永远是那个温暖如阳的书生,他可以自己背负所有的痛苦,也不愿让她为他担心。
在花千骨的眼里,他永远是一个阳光般温暖的存在,总是可以想到许许多多的办法解决任何难题,仿佛生来就只会微笑,不知道悲伤与痛苦。
这怎么可能呢,他只是隐藏了伤痛而已。他希望她永远看到自己最好的一面,永远不要为了他伤心难过。
可一个人痛苦的时候,也是需要人安慰的。
抛开异朽君这个身份,他首先只是一个凡人,一个同样渴求被爱的人。
或许他把自己想象得太过强大了,所以忍着伤痛一声不吭。渐渐的,就再也没有人关心他笑容的背后是什么了。
他累了,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适时地用柔情安慰;他难过了,希望有一个人可以陪他一起哭;他受伤了,也希望有一个人可以为他包扎。
可那个人始终没有出现,他就学会了一声不吭,学会了一个人坚强,坚强到忘了自己会痛。
如果非要娶一个女子,那么他希望那个人可以理解自己。
她应当明白他在想什么,她应当了解他有多痛苦,她应当陪他一起哭、一起笑。
虽然他也会尽力隐藏伤痛,不让她为自己担心,可他心里还是希望她可以细心地为他熬药,然后略带责怪地说:“受伤的时候一定要告诉我。”
他会点头,享受有人照顾自己的幸福。
坚强了太久,还是会很累的。
如果一个人在另一个人面前不需要伪装,笑容和泪水都可以肆无忌惮地流露,那这可能就是爱情了吧。
也有可能只是朋友,例如花千骨对他。
不管是爱人还是朋友,他都希望有那么一个知己,就足够了。
知己一人谁是?已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