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朵绚染欲滴的花儿静静躺在地上,虽过了不少辰日,它们仍像是刚刚被采摘下,雨露尚沾,不自觉地朝花儿飞来的方向再次望了望,任凭他如何察看,却始终百思不得其解。</p>
他总有种感觉——梦中的那个人似乎离得自己越来越近了,只是,她的面容却依旧模糊。</p>
咫尺却天涯,可望不可即…</p>
齿间尚残余着的清香警示他这一切并非梦幻,他习惯地朝那薄花丛望了望,那儿——似乎芳踪弥现,又像是层雾掩遮,困扰着他。</p>
落红终是有情物…</p>
百思无果的叶寒惆怅许久,视线又落回了原处,将那最初飞来的花儿揣入怀中,把余下的尽数埋入土中后,抽身离去。</p>
…</p>
嘻嘻,今天的修炼完成啦,不知道那个呆子在干嘛呢?莫不是又饿了?</p>
想起叶寒抚着肚皮时的可笑神态,林婉儿嗤嗤一笑,纤指捏住青丝一绺,不经意间打着圈儿,忽地两片素手一翻,悬至腰际的如云秀发便被灵巧地挽聚,端地神奇。</p>
梨涡浅笑,掌中挟着叶寒的“晚餐”,来到原地,却发现他已不知所踪,林婉儿纯净的心中恍若忽然少了些什么,可具体是什么,她又说不上来,只觉得失落,很失落…</p>
感觉像——回到了师尊仙逝的时候,抬头望了望,日暮西去,只是那轮一直陪伴着自己的月轮何时也隐匿了踪迹呢?。</p>
还有,为什么眼里涩涩的?</p>
林婉儿伸出小手揉了揉,月儿都不在了,自己,又是一个人了麽?</p>
她已顾不得手中的花儿,尽管那里面是她花费了不少心思精心收集的晨露…</p>
轻轻地噘起嘴,忽又像是想起了什么,缓缓将唇儿放下——</p>
婉儿,师傅走了后,你一定要比以前师傅在的时候还要开心,不许噘嘴,因为师傅呢,不想看到你不开心,师傅会一直在天上看着小婉儿的…</p>
当师傅用无力的手抚平自己有些上噘的嘴角时,她哭了,一边哭着,一边很努力地将嘴角撇下,颇有些狼狈的神态惹得师尊开怀。</p>
后来,师傅走了,很安详地走了,眼神残留着深深的溺爱不舍…</p>
师傅,对不起,婉儿又噘唇了…</p>
不同于来时的雀跃,林婉儿默默无言的离开了,脸上难掩的失落,昏暗中,芳迹消融,空余一朵薰染如雪的梨花…</p>
“嘶,嘶嘶…”</p>
黑黢里,一阵似是躯体摩擦的婆娑声响起,听起来略微有些沙哑,一条黑影缓缓蜿动,吐出约莫二寸的芯,舔舐起那朵静卧在地的梨花,吸食起上面的雨露,阴冷的月光恰好映照在那豆大的眼,折射出若干道光芒。</p>
突地,那莫名生物的眼中透露出一阵人性化的光芒,像是得了美味糖果的孩子,偌长的身躯不住摇晃,像是在庆祝,而后更是将整朵花骨整个吞下。</p>
得意的晃了晃脑袋,鼻腔微微蠕动,最终爬到了一方略显鼓凸的丘包,枪矛般的头颅轻轻摆弄,轻易地便将叶寒埋藏的花儿尽情吞下。</p>
待一切罢了,它更是扬起高高的头颅,衬着月光,双眼中再次泛起一阵人性化的光芒投向远方,蠕动着鼻腔,长隆的身躯逐渐向远方行去,带起了一地的腥气…</p>
那方向,正是叶寒离去时的方向…</p>
……</p>
他,真的走了,不会再回来了么?</p>
林婉儿只身凝睇青冥,弱弱的身影倍惹人怜惜,幽幽一叹,指端微微提起,再落已是覆于一素古筝,笋指轻动,琴声便涧泉般的倾蹦,轻易地沁进人心的最深处。</p>
咦,月儿又出来了!</p>
一曲筝罢,林婉儿发现天际不知何时又冒出了一轮暗月,不像以往那样明朗,原本便昏沉的天空更添了些薄雾,可见度渐渐低了下来。</p>
心底倏然浮现起了一抹狭细,林婉儿嫣容上开绽出了笑颜。</p>
或许,欢乐对她而言原本就是这般的简单,无须做作,无须勉强,笑容,本就是自然而然从心底迸发出来的情感。</p>
再次来到她独属的花苑,先前掉落的花儿已不知所踪,反倒是离离的青草上多了道爬痕,更有甚者,若干花枝似是遭重物倾轧,纷纷断折。</p>
顺着那道爬痕,林婉儿好奇地跟了上去…</p>
……</p>
月色低沉,借着微弱的光芒,叶寒缓缓独行,最终随意找了个地儿躺下,眼神逐渐朦胧,透过薄雾注视着纱云中昏暗的月,手不由滑进怀前,指尖滑腻的触感让他心中一片宁静…</p>
蔓延的爬痕已渐渐逼近了叶寒,而此时的他丝毫不觉危险的临近,依旧沉湎于夜的寂。</p>
蛇首已高高的仰起,眼神中折射出些许雀跃,正待它欲发起凶猛的进攻时,远方却传来了幽静的琴声。</p>
如诉琴声,漾进了叶寒的心,心底那道疤痕不经意间愈合,他忽然有种直觉,弹琴的人儿貌似就是那位素未谋面却一直出现在他梦中的女子…</p>
心中的眷恋,恍惚中又深了几分…</p>
竖柳叶般的蛇瞳中凶光一闪而过,转而变得温顺,俯下高昂的头颅,偌长的蛇躯盘堆在一块儿。</p>
叶寒自然不知梦中一直盘旋的女子无意中救了自己一命,此时的他依旧沉溺。</p>
星辰隐没,汉河长渡,夜的黑逐渐消隐,天边一束熹光重新取得了天地的控制权,大地重归光明。</p>
林婉儿双膝并拢,两只白莲瓣般的皓腕平覆膝前,螓首轻埋,恬静唯美如画卷,晶莹的唇边噙着一丝甜美的笑,让人不由猜测起这绝代佳人梦中所思。</p>
掌心中的滑腻似乎多了些冰凉,叶寒缓缓睁开眼,看着自己的手,忽然头皮有些发麻,自己掌心握的并非意料中的那样,而是不知何时多了根通体冰凉的蛇尾,覆满了泛着幽暗光芒的鳞片,那蛇尾更是径直将手腕盘缠,只留一截最末端,单单是那最末端,却已有chéng rén手腕粗细。</p>
叶寒顷刻间便出了一身冷汗,费尽气力将手掌抽出,不曾想惊动了酣眠的大家伙,但见它眼神中透露着些许惘然,无意识地朝叶寒打量了一眼,随即细长的眼中一抹灿绚一掠而过。</p>
叶寒读懂了,面前的家伙似乎也是胃肌肠蠕动过甚……</p>
最令他有些忌惮的是,它看起来像是通灵之物,暗青色的浓密蛇鳞叙说着它悠久的性命,更为关键的是,它的眼神充满了灵性,不像是蛮荒未化,只知吞啮。</p>
一阵轻柔的力道缓缓将出神中的叶寒推开,地上忽然多了抹纯白,那是他昨日揣入怀中的雪梨花。</p>
见状,苍青色的大家伙似乎更是雀跃兴奋了,寸长的蛇芯来回吞吐,鼻间的两个腔洞也不断的蠕动,像是嗅到了美味……</p>
蜿蜒前行,最终带着些涎液的蛇芯子如愿地覆上了那朵素白,见状,叶寒的心瞬间有些空落。</p>
仿佛心中最重要的东西硬生生被人攫取,尽管他知道面前的大家伙并没有伤他之意,否则也不会只轻轻地将自己推开。</p>
身体却是不听使唤的动了,宛如本能,飞身向着那抹洁白扑了过去。</p>
“嗤…”</p>
布帛撕裂声骤然响起,一片殷红顷刻间便浸染了大地,半瓣残破褶皱的梨花旋舞半空,叶寒重重跌落在地,发出了一片沉闷。</p>
进食被扰的大家伙顿时盛怒,沉重的蛇躯四处拍打,周遭的一切只瞬息便被毁灭殆尽。</p>
过了许久,bào dòng的大家伙终于平息了下来,狭竖的蛇瞳冷冷地暼了躺卧在地的叶寒,竟吐露出些许警告的意思。</p>
蠕长的蛇身再次踽行,想要继续品尝未竟的美味,一只颤抖着并泛着暗青色的手掌突然闯进了它的视线。</p>
堂而皇之地将它眼中的美味紧紧的握在手中——</p>
“大…家伙,这…这个…恐怕不能给你呢。”</p>
这是叶寒数日来的说的第一句话,嘴角处多了些血沫,被麻痹的身体完全不听使唤,刚刚的动作似乎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一丝气力。</p>
尖锐的嘶鸣,矛一般的蛇头恍若闪电般撞进叶寒的胸膛,一朵血花瞬时绽放,宛若寒梅吐蕊,捎带着浸染了掌心那瓣皱旧的雪梨花儿…</p>
“嘭…”</p>
身处半空,眼神已经有些涣散的叶寒嘴角处忽然含着一丝笑意,如水的月光尽情倾洒在他身上,清辉陇陇,映衬着他有些轻快的笑容…</p>
胧胧中,他似乎又看到了父母在向自己招手,眼皮如同灌铅千斤之重,他想尽力睁开眼眸,却发现前所未有地艰难。</p>
你…又来看我了么?</p>
眼前再次出现了那抹倩影,她的发,不知何时被并挽成云髻,耳间蝉翼轻附,偶有几多刹时,她转过了身——</p>
叶寒竭力想看清她的面容,眼帘中却是红蒙一片,他只依稀中看到了两片粉嫩嫩的唇,俏皮地轻翘起,噙着一丝甜美的笑靥…</p>
“咚…”</p>
重重摔落在地,五腑像是移位,一口殷红不由喷出,半空中遽然间绽放了朵极致绚烂的花红…</p>
刺目,带着些别样的绚丽…</p>
就这样吧,或许这才是最终的归依…</p>
只是,心中为什么会有着不舍呢?</p>
——舍不得那位素未谋面,却给自己送了三天的花露的女子么?</p>
天端的一际晨星荡进了叶寒最后的眼眸,映照着他紧紧攥握的手——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朵染血的雪梨花…</p>
……</p>
暴走的苍蟒像个发完脾气的孩童,抬起宽甸的蛇首,狭细竖长的瞳目中掠过一抹人性化的复杂神色。</p>
缓缓爬行到气若游丝的叶寒身旁,歪着沉甸甸的大脑袋,似像是在思索,它不明白,仅仅是一朵花,值得他用性命去守护吗?</p>
面前奄奄一息的男子给它一种亲近的感觉,这也是它先前不愿伤他的原因,只是,他为什么非得这般呢?</p>
伸出分叉的蛇芯,缓缓舔舐 着叶寒脸颊上的血红…</p>
“喂,大家伙…”</p>
身后传来了阵阵银铃,似黄莺出谷,若鹂鸣清泉,带着三分甜美,七分无邪…</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