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彧心下暗叫一声“不好!”,凛地往后下腰的同时抬起“量天尺”来拼命抵挡。
仓促间,纵使他身法如何敏捷,也还是没来得及掩护成功。
只见那白禅异手中的鞭一蜷一缩,就径直往他脊梁骨上灵台、悬枢两道穴位狠狠抽去,只听清脆的“啪嗒”一声,那鞭正中要害。
这一鞭,不仅使他后背受了重伤,仿佛受了炮烙酷刑一般生疼,而且正因为这么猛烈的一击打,将淤留在他全身的少许毒液打乱,瞬间迸散开来,顺着经脉四处快速地流窜着。
“啊!”
宋彧实在吃不消这一重击,不由自主地踉跄着往前扑倒,摔了个狗啃泥。
他在地上痛苦而狼狈地匍匐着,指甲里噙满泥巴,整张脸混着擦伤的血丝,全身脏兮兮的。他只紧咬牙关,捂着心窝处不停地shēn yín。
白禅异见状,仰天大笑,挥了挥鞭子,洋洋得意地大声嗤骂道:“宋彧狗贼,你的死期到了,速速还我女儿的命来!”
话音刚落,他的鞭子又被快速提起,往地上的宋彧劈头盖脸地抽去。
宋彧忙拾起量天尺,躺在地上一边往后滑动,一边艰难地对付着,几个来回之后,他已耗费过多体力。
见情况不妙,他便拼着一股子劲,一个鹞子翻身腾空而起。
他一边注意操纵着脚下步伐的变换,一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耍弄着自己平生最得心应手的“霸亦有道”剑法。
“倚天称霸”
“霸亦有道”
“霸而不诈”
“雄而不奸”
一招一式都杀气十足,威力赫赫,竟让白禅异也有些招架不住,心生畏惧。
最后,宋彧几乎耗尽全部力量扭转乾坤,先白禅异一步,卯足了劲,稳稳地刺中他的胸脯偏下的鸠尾穴,局面顿时产生了微妙的变化。
而白禅异受伤后,鼻孔里冷哼一声,也不甘示弱,猛地一甩鞭子,又毫不留情重重地击中了宋彧的腹部。
自己则一时用力过度失了平衡,脚底下像踩了香蕉皮似的陡然跌倒在地上。
等他撑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时,宋彧却一下子失了踪影,只留下一滩血迹。
他本想去追逃走的宋彧,但奈何自己受了严重内伤,连气都运不上来,只好在三护法的搀扶下快步飞走了。
宋彧则遍体鳞伤地拖着量天尺,精疲力竭地逃到一处阴暗的山头,他将量天尺插在地上,自己倚靠着刀柄暂作歇息。
宋彧吃力地站在山头,勉强撑住软绵绵的身体,摇了摇被汗水淋湿的头发,定睛一瞧,竟发现眼前原来是一座乱葬岗。
只见这乱葬岗到处散布着凌乱的坟茔,坟头上杂草凄凄,落木蓁蓁,有的甚至连坟都没有修建,任凭暴尸荒野。
被山林里的野兽啃咬的尸体散发出恶臭的血腥味,令人作呕,甚是刺鼻。黑压压的一群蚊子、跳蚤围绕着这些尸体嗡嗡作响,盘旋不停。
每一座坟墓前面还有星星点点的几丝鬼火在风中摇曳,透着阴森诡异的气氛。
宋彧看了眼前景象,只觉得胃里一阵倒腾,掩嘴想要呕吐却又总是吐不出来。
凡是任何一个正常人亲眼看到这番凄惨的情景,想必也是恶心不止。
“咚”地一声响,只见宋彧的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脑袋死死地枕着胳膊,就这样不省人事了。
在他附近,有一棵高耸入云的大枫树,这时候正飘洒着泛黄的枯叶,一片接着一片地坠落在宋彧冰凉的身子上。
渐渐地,宋彧被几层厚厚的落叶遮盖住了,夜色,如浓稠的墨砚般,深沉得化不开,更阑人静,但见天边月明星稀。
第二天,晨光熹微,东方泛起了鱼肚白,一束明媚的阳光灿然地照在这座乱葬岗上,仿佛驱散开笼罩了一晚上的混沌浊气。
“少爷?!少爷?你在哪啊?少爷!”
突然,从不远处走来了三个人,神色很是慌张,步履很是匆忙。
这三人中,前面并行的是两个一般身高的妙龄少女,装束不同,却各有特色。
左边这个手里握着一把蓝鞘宝剑的少女,身穿淡绿色的竹叶烟罗衫,外面披着一层橙huáng sè的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
三千青丝撩了些许简单的挽了一下,其余垂在颈边,额前绾起一条白色纶巾,纶巾中央镶嵌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衬出她轩昂的器宇。
她约莫二八年华,浓眉大眼,鼻梁高翘,骨骼粗大,身高体长。
剑鞘首部系着一串由青紫双色璎珞装饰的精美剑穗,足以可见她对此剑的爱护。
而右边这女子呢,则是淡粉色华衣裹身,外披白色纱衣,露出线条优美的颈项和清晰可见的锁骨,三千青丝潇洒地挽在耳后,头插蝴蝶钗。
画黛弯蛾,梨颊微涡,薄施粉黛,只增颜色,双颊边若隐若现的红扉感营造出一种纯肌如花瓣般的娇嫩可爱,整个人好似随风纷飞的蝴蝶,又似清灵透彻的冰雪。
她约莫二九年华,身子纤弱,小巧玲珑,格外引人瞩目的齐眉平刘海更是平添了几分可爱。
小眼睛小鼻子,樱桃小嘴更显五官精致匀称,莲步轻移间透出几分出尘气质。
而紧随其后的是一着褐色上衣的中年男子,目光如炬,眼神犀利,身材瘦削却很有精神。
他们三人一边四处张望着,一边呼唤着“少爷”,皆脸色惊惶,焦虑不安,似乎在紧急地寻人。
就在这时候,那棵枫树下的落叶堆里,突然有了动静,窸窸窣窣地发出微小的声响。
突然,从落叶堆里猛地伸出一只瑟瑟发抖的胳膊,在空中不停地挥舞着。
原来,奄奄一息的宋彧隐隐约约听到那三人的呼唤,忙吃力地伸出手,发出求救xìn hào。
留着平刘海的那少女眼尖,一下子瞥见了宋彧颤巍巍的手,忙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地尖叫道:“在那!你们快看呐,少爷在那里!”
其余二人听了,忙不迭地往她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真发现了宋彧的胳膊。
“我们快去把少爷救出来!”那瘦削的男子对两位少女命令道。
于是,三人便一齐不假思索地冲向那乱葬岗,去拯救他们口中的“少爷”。
无暇在意弥漫空气中满岗的恶臭味道,三个人扑通地一声跪在地上,齐心合力地用双手扒掉宋彧身上的枫叶,持剑的少女嘴里还一直紧张地念叨道:“少爷,你撑住,我们来救你了!”
不一会儿,满身是伤的宋彧完完整整地呈现在大家的视野里。
两个少女见宋彧气若游丝,面若死灰,整张俊俏的脸霎时毫无血色,一时难过地痛哭流涕。
“少爷,少爷,你怎么了?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是奴婢护驾来迟了,少爷,你起来责骂我吧,呜呜”
两人越往下说越哭得凄厉,花容失色,梨花带雨,令人好生疼怜。
“我没没事,傻丫丫头不不要哭哭了就就不不不漂亮了了。知知道吗?”
宋彧发抖的手在两人脸颊上轻轻地摩挲,微笑着安慰伤心不已的两人。
“嗯嗯,倚剑知道,倚剑听少爷的话,好,我不哭少爷,你快起来”那名刘海少女一边擦拭着眼角的泪,一边渐渐点头应道。
“锦书也听少爷的话,我也不哭了,少爷,你一定要撑住,我们这就送你回去看大夫”带剑少女哽咽道。
说完,她就要揽起宋彧的脑袋,使力将他抬起来。
这二位少女便是宋彧的贴身侍婢,一个唤作倚剑,一个唤作锦书,两人其实是亲姐妹。
“别别白白费力气了,我我快快不行了,你们要答应我不管我在不不在你们身边,你们都要好好好地活着”宋彧弥留之际,艰难地向二人嘱咐道。
“不,倚剑不要你死,你不会死的。”倚剑抓住宋彧的手指,苦苦哀求道。
“锦书也不要你死,我们都要你好好活着。。”锦书带着哭腔,眼泪不争气地又扑簌簌流了下来。
“不不是说好好,不准哭哭吗?你们怎么不听听话?!”
宋彧红着眼强颜欢笑地责备二人,他的手愈发抖得厉害了。
“叶叶管家你过过来,我有话要要交代你”宋彧继而看向跪在一旁垂头抽噎的男子,对他吩咐道。
原来那男子便是无双居宋府的管家叶厚云,同时也是倚剑与锦书的身生父亲。
他止住了抽泣,忙将耳朵快速地凑到宋彧嘴前,仔细地聆听着他的临终指示。
“这是是武林盟盟主主的令牌牌,你你且保管管好好,莫要要让它落落入魔魔教之之手!”
说完,他从怀里哆嗦着取出一枚金huáng sè的铜制令牌来。
“小的明白,小的无论如何都会守护好这块盟主令的,少爷,你放心吧。”叶厚云接过令牌,信誓旦旦地承诺道。
“还有有,我我的的金库钥匙藏藏在在”
宋彧越说越吃力,仿佛有总一口痰卡在喉咙里,就是怎么也吐不出来那般难受。
“在在哪?少爷,你说清楚点”
叶厚云的耳朵竖得跟兔子似的,生怕错过天机。
“在在呃啊”
宋彧的话刚说到一半,就突然没了下文,叶厚云察觉到不对劲,忙惊慌失措地看向宋彧。
只见此时此刻他的嘴巴大张着,只“啊。啊。”地低声shēn yín着,眼睛睁得有铜铃那般大。
突然,他的脑袋猛地歪向一边,身子再没有动弹。
刹那间,从他的眼眶里、鼻孔里、嘴瓣凹槽、耳蜗里与耳垂边缘飞快得流下一道道血线来。
那些殷红的血渐渐地几乎将要湮没了他的脸和脖子,一滴接着一滴地掉在地面上,将丛生的杂草染上了猩红色的斑点。
叶厚云颤抖着伸出双指去探宋彧的鼻息,果真,宋彧气绝身亡了。
没想到,一代武林盟主竟在这乱葬岗里了却生命,还落了个七窍流血的下场。
叶厚云吓出了一身冷汗,瘫坐在地上,不停地摇晃着沉重的脑袋,对宋彧的死难以接受。
倚剑和锦书见宋彧撒手人寰了,忙悲痛地扑在他身上,呼天抢地,哀哀欲绝。
“少爷!少爷,你不要死啊!少爷”
两人的嘹亮而又凄怆的哭声响彻整个乱葬岗,直震撼得那大枫树哗啦啦地落起飘飘洒洒的叶子来,她们伏在宋彧的尸身上,眼睛业已哭得红肿。
不知不觉地,乌云摒住了一隅天光,青山垂泪,草木含悲,一代天骄就此陨落。
叶厚云正黯然神伤之时,突然发现了宋彧右手上的一些微妙动作,一下子吸引了他的目光。
只见宋彧的右手掌僵硬地竖直,似乎每一处毛孔都在膨胀。
而他的中、无名、小三指夸张地弯曲着,将手心的肉掐得死死的,而他余下的食指横向正前方,像要努力戳破什么东西似的,大拇指则与食指近似垂直着,顽固地往天上翘起。
叶厚云陡生疑惑,他心中暗自琢磨道:莫非这是少爷临终前的提示?那少爷的这些动作到底是想告诉我们什么呢?
他冥思苦想着,猛地回忆起刚刚自己听少爷的遗言时,他恰好说到“我的金金库钥钥匙藏藏在在”这断断续续、模模糊糊的话为止。
联想到这儿,叶厚云突然一拍大腿,暗想道:啊!我明白了!这是少爷说不出来话的时候,特地偷偷做了这些手势来暗示那金库的钥匙藏身之所。
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这个手势到底是什么意思?
叶厚云闭上眼睛,脑海里反复放映着宋彧右手上的手势,费尽心思细细揣摩着。
突然,他猛地睁开眼睛,抬起自己的右手掌,模仿着宋彧的手势。
他紧盯着自己的五根手指,灵光倏忽地在眼前一闪。
“我懂了!原来是这个意思!”叶厚云收了手掌,脸上微微泛起一丝笑意,胸有成竹地自言自语道。
将近正午时分,天气变得越来越炎热,骄阳似火,火伞高张。
这里的每一寸空气都燥热炽烈,三个人的心情也像那滚烫的土地一样沉闷着。
冷静又周到的叶厚云在附近挑选了一处肥沃而干净的土坡,在他的布置与指挥下,三人一同将找来的藤蔓包裹住宋彧的遗体,然后小心翼翼地放置在已挖好的坑里,将安静的宋彧埋葬在这山岗里。
倚剑舀起最后一抔黄土,哽咽着说道:“少爷,您一路走好!”
这时候,一阵清风吹来,轻轻地拂起她手里的黄土,撒尽在宋彧的坟头。
就此,一代盟主长眠于这片乱葬岗中,与孤魂野鬼为伴,与风雨雷电为侣。
只是,在他的坟头,只是单纯地堆了个石碑,而那所谓的石碑上面没有刻下一个字,连宋彧的大名也没有刻上去。
其实,本来倚剑与锦书执意要刻上宋彧的姓名,但是被叶厚云极力阻止了。
“爹,我们少爷是何等显赫人物,葬在这片山岗里已是极为委屈了,为何还不能在此留下他的威名呢?”锦书满腹狐疑,忿忿不平地对叶厚云质问道。
“书儿,你真是糊涂了!就是因为少爷名扬天下,我们才不能在此留下少爷捐世的痕迹啊!”叶厚云连连摇头叹道。
“这,究竟是为何呢?”锦书越听越糊涂,忙追问道。
“哎,如今之武林,魔教当道,荼毒生灵,愿意挺身而出为正道奉献的正义之士越来越少,大都是些贪生怕死之辈。”
“要不是少爷他一柱擎天,恐怕我们所有人早就命丧魔教之手。正是因为有少爷统领,当今武林才得以太平安定,那些巫衣教的鹰犬才不敢轻举妄动。”
停顿会儿,叶厚云继续说道:“众所周知,巫衣教教主白禅异多年来一直将少爷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巴不得有一天铲除这个绊脚石。现在,少爷不在了,还有谁能抵挡巫衣教的虎狼之势?”
“若要是我们在此留下少爷不在人世的证据,岂不就同将少爷的死讯亲口告诉那白禅异吗?那到时候,武林岂不沦陷于水深火热之中?你教少爷如何安心瞑目?”
听完叶厚云这番擘肌分理、慷慨激昂的话语,锦书惭愧地低下了头,沉默不语。
倚剑则连连点头,对爹的说法很是认可,她恳切地说道:“不错!爹,你说的对,都是我们一时冒失,没有顾全大局,还请爹原谅。”
“好了,不管怎样,你们按我说的做就行了。少爷不在了,你们凡事都要小心谨慎,事先与我商量,万万不可擅做主张,知道吗?”叶厚云郑重其事地交代二人道。
“是,爹,剑儿和mèi mèi都听你的吩咐。”倚剑乖巧地应道。
“那请问爹,我们接下来该作何打算呢?”锦书询问道。
“目前我们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不过,眼下我们正有一件大事要做。”叶厚云想了想,认真回答道。
“大事?什么大事?难道少爷临终前交代了爹您一些事情么?”锦书继而追问道。
“不错!少爷的遗言暂时我还不能透露你们,待时机成熟,我便一五一十地悉数告诉你们。快收拾收拾,我们得准备赶路了。”
叶厚云说完,就开始着手整理地上的东西,将宋彧生前最引以为傲的霸刀“量天尺”严严实实地装进了剑袋里。
“赶路?爹,我们究竟要去哪里啊?”倚剑与锦书互相茫然地对视一眼,继而异口同声不解地问道。
“去济宁的八仙镇。”叶厚云果断地回复道。
“为什么要去那儿啊?”锦书又疑惑地问道。
她心中暗想:爹的脑子里总藏掖着很多秘密,任谁都揣摩不透他的心思,也不知他究竟有何打算。
“别问那么多了,你们跟着一起去就是了。”
叶厚云略微有些不耐烦,对于宋彧的遗言他始终守口如**。
就这样,叶厚云带着倚剑与锦书收拾好东西,动身离开乱葬岗,踏上了去济宁八仙镇这趟未知的行程。
而这座乱葬岗上,宋彧坟头那块无字碑孤独地矗立着。
全天下的人永远也料想不到武功盖世的宋盟主,竟被埋葬在这片孤僻之地,实在令人唏嘘。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