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宁静祥和的村庄，此时烟火升腾，人们在院中和灶台拼尽全力翻炒着辣椒。强忍着刺鼻的气味，柳儿在一个个院落之间往来，看到原本泪水连连的人们，从锅前抬起染满煤灰的脸庞，对她露出坚毅的表情。
“婶子们，叔叔们，再忍忍，歹人就要被赶跑了！”
本来想说几句激励的话，才开了个头泪水就有些失控，柳儿赶忙扭过头，快步走远了。
“谁！”
古飞凤从街角跳出来，随手拔出了宝刀，走近细看，原来是柳儿蹲在墙根低声哭啼。
“沐风，沐风！快过来！”
随着古飞凤的几声呼喊，沐风从另一个方向冲了出来，看到只有她们两人，才放慢了脚步。
“康姑娘，现在还不到伤心的时候，全村的人还等着你呢”
“是啊，柳儿姐姐”
三两句劝慰的话传入耳中，柳儿顿时冷静了许多，定了定神，开口说道。
“村外半天都没有消息传回来，形势恐怕不太乐观。”
扫了沐风两人一眼，柳儿继续说道：“经过大家半天的努力，辣椒的气味应该可以支撑很长时间，咱们把村民们组织起来，看看还能做些什么”
“柳儿姐姐说的对，大家在这里帮不上什么忙，心中更加焦急”
意识到自己似乎说错了话，古飞凤赶紧闭上了嘴巴。
“好！咱们分头行动，召集大家在村口集合吧。”
柳儿点点头，古飞凤第一个闪身离开了，沐风望着她笑笑，也急匆匆地消失在了街角，柳儿望着两人的背影，心中宽慰不少。
人们从院落中默默走出，没有一刻迟疑，也不见有谁窃窃私语，当大家陆续走向村口的时候，就看到了大省和龙胆婆婆。
“乡亲们，谷中的机关消息已经破了，大家已经成了药王洞最后的希望，你们必须设法活下去！”
弟子们还没弄清楚状况，就听到迎面走来的大省高声讲话，纷纷停住了脚步。渐渐意识到了情势的危急，弟子们大多紧攥拳头，默然不语。不知是谁在一片牙齿咬出的咯噔响中，第一个回应了一句。
“必须活下去！”
人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几乎同时喊出了声音。
“活下去！”
“活下去！”
耳畔响着震天的喊声，望着人们脸上流淌的泪水，大省转头对龙胆婆婆问道：“婆婆，妙应谷是否有应急出口？”
龙胆婆婆擦着眼角的泪水，思考了一番，摇了摇头。大省也不看她，双手抱胸思考了起来，提议道：“咱们就不能从我们来的时候那个山洞中出去吗？！”
古飞凤走出人群，提出了一条建议。柳儿望了一眼龙胆婆婆，突然发现她恍惚老去了许多，心头一惊，缓缓说道：“那个入口也不算什么隐秘通道，只不过是被几块大石遮挡住了”
还没说完，柳儿眼神就有些暗淡，又补充了一句：“还不知道是否被歹人占据”
“那从正式入口突围呢？”
“恐怕已经不可能”
“实在不行，咱们就挖一条暗道，绕过歹人”
“已经来不及了吧”
康柳儿一连否定了古飞凤的几条建议，人们眼巴巴望着颓然而立的龙胆婆婆，她却不发一言，大家渐渐起了一些骚动。
大省刚从筹划中回过神，正打算说出自己的想法。沐风猛然哈哈大笑了起来，笑着笑着竟然捂住了肚子，看起来似乎害怕笑的岔了气息。
“沐风兄弟，你这是？！”
见到沐风不合时宜地放声大笑，大省有些生气，转念又担心沐风是否中了什么古怪毒物，喝止一句，就仔细打量着沐风的一举一动。
“药王洞号称长安八大派之一，遇到一群乌合之众就变得畏首畏尾，你说好笑不好笑哈哈”
也不管别人怎么看，沐风边笑边自顾自数落了起来。
“你看你们一个个垂头丧气，还说什么药王洞的希望，就你们，哈哈，一脸的煤灰”
这两句数落听下来，人群中不但止住了骚动，大家不由自主地围作一团，眼中同时燃起熊熊大火。大省早已明白了沐风的用意，清清嗓子，朗声命令道：“大家兵分四路，一路跟随柳儿去村中收拾东西，准备撤离；一路由凤儿带队，在村中设下陷阱和消息埋伏，歹人一旦入村，也可以拖延一些时间；第三路由沐风和龙胆婆婆带领，在村口警戒，严防歹人猛人突入村中；第四路跟我去探查撤退的方向。大家听明白了没有！”
“明白了！”
随着整齐的回答声，人们按大省的安排，分别行动了起来。跟在大省身后约莫十来个人，大多是一些妇女，大省有些不忍心想劝走她们，自己孤身探路。转头看到大家或隐忍或坚毅的表情，瞬间打消念头。
经过冲突和对峙，歹人也死伤严重，大省这队人从村口出发，闪闪躲躲摸向西面谷口，一路上除了几股负伤的歹人，几乎没遇到什么阻碍。大家在沟壑中隐蔽片刻，大省正准备露出头四下看看，就听到一阵阴阳怪气的说话声。
“也不知道药王洞那些人冲进谷中了没有，咱们在这里一直干等，不会被他们骗了吧”
“少废话！在这里不废一兵一卒就能分到财宝，上哪里找这样的好事去！”
另个一个声音十分浑厚，听语气似乎是阴阳怪气那人的上司。大省示意大家禁声，继续听下去。然而经过责骂，阴阳怪气好像不敢再乱说话了，但是功夫不大，那人按耐不住又絮叨了起来：“咱们飞虎寨从来都是嚼第一口肉，什么时候吃过别人的残羹剩饭，哎”
这句话说出，却没有被立刻呵斥。大省悄悄露出头，就看到一黑一白两个汉子，黑汉子一身腱子肉，留着络腮胡子，看起来十分彪悍。白汉子一脸奸猾，手拄一杆铁枪，正贼溜溜看着黑汉子。两人身后一杆大旗迎风招展，大旗上绣着一只肋生双翅的黑色猛虎。大省偷眼细看，旗杆之下约莫聚集着三五百人，再往远处看去，像这样的大旗不下七八个，赶忙低下头来，示意大家快速退走。
“看来那些反叛的弟子与附近的山贼搅合到了一起，难怪这么猖狂不过，他们口口声声地说要分谷中财宝，难道谷中有宝藏”
想到这里大省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也许是骗人的噱头吧”
经过一番打探，东西南三个方向的出口已经被山贼围了个水泄不通，只剩北面小路尽头的那个洞底出口没有被歹人特别把守，他们大概认为从那里出谷可能性不大。
大省将搜集到的围谷情况向龙胆婆婆等人大致介绍了下，经过大家简单的商议，也只能向北突围。大省看着众人身上背着大大小小的包袱，眉头微微一皱，对龙胆婆婆说道：“婆婆，刚才无意间听到山贼说要刮分谷中的财宝，难道谷中真有宝藏？”
闻听此言，龙胆婆婆苦笑了一下，开口答道：“妙应谷隐逸世间已经几百年了，大家简衣素食安心田园，哪有什么宝藏，不过以讹传讹罢了”
扫一眼面前的弟子，龙胆婆婆幽幽说道：“要说真有宝藏就是这些弟子了”
大省点点头，朗声说道：“既然婆婆说大家才是妙应谷的宝藏，大家何必舍本求末，背着沉重的物件拖累自己呢”
弟子们恋恋不舍地回头看看村中渐渐腾起的大火，攥着包袱的手更加紧了。大省看看无法说服，不敢多加耽搁，摆摆手让大家赶紧结队前行。
人们脸上挂着两行泪水，走出三两步一回头，许多人怕哭出声音，早已咬破了嘴唇。药王洞历史上最惨烈的一次掌门争夺，就这样走向尾声。大省回头看看身后缓慢行进的人群，有心想喊他们加快速度，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传承几百年的长安大派，随着乱世中的人心离散，就在短短几日变得人丁凋零，几乎无法传承哎”
大省一路走一路感叹，看起来心事重重的样子。古飞凤看着眼中有些放心不下，快走几步，悄声问道：“吕大哥，是不是心中有什么为难的事情？”
“没什么”
古飞凤一句问话，将大省拉回现实，默默地拍了拍古飞凤的肩膀，他露出了一丝苦笑。
“隐蔽！”
随着龙胆婆婆一声短促的警告，人们赶忙四散开来，各自找地方隐藏了起来。
“婆婆，什么情况？”
“嘘”
龙胆婆婆示意大省不要说话，抬手指向不远处，大省顺着她的手指，就看到一队衣着奇异的女子。只见她们队形齐整，不时有三人走到队伍前面，从斜跨的布袋中放出一两只老鼠。老鼠被放出后，贼头贼脑地四下看看，猛然窜入庄稼丛中，几秒后就听到“嘭”的一声，庄家地中顿时血肉横飞。
“这是空明鼠，它们被放出后，闻到血腥的气息就冲上去，会咬住攻击对象死死不放，直至一同炸裂”
龙胆婆婆不住叹息，低声介绍道：“这种丧尽天良的毒物早已失传，怎么被他们”
“婆婆，空明鼠可有破解之法？”
大省见婆婆有些失神，赶忙问道，还不等龙胆婆婆回到，柳儿抢先说道：“没有！”
龙胆婆婆望她一眼，眼神中闪过几丝责备。
只听“嘭”的一声响，近旁响起一声惨嚎，横飞的血肉在大省三人身边落下。
“退后！”
大省大喊一声，解下腰中的玄铁刀，从庄稼丛中跃起跳入歹人的方阵中，不敢有分毫喘息，出刀疾砍。猛然遭到袭击，歹人们措手不及，不断倒在大省刀下，不一会儿就所剩无几。余下几人夺路而逃，也许有些过于慌张，有几人脚下被绊，摔倒在地。从布袋中立时窜出许多空明鼠，毫不犹豫地冲上去咬住主人，才看那人密密麻麻浑身爬满老鼠，就听到“嘭”“嘭”几声，几名异服女子在大省眼前瞬间炸裂。
“快跑！老鼠来了！”
不等大省从心惊肉跳中回过神来，身后忽然传来古飞凤惊恐的大喊，原来大省杀死的那些异服女子的布袋中不断有大批空明鼠跑出，正飞快地冲向药王洞众人。大省暗道一声“不好”，就要冲上前去，猛然听到龙胆婆婆大声喊道：“吕盟主，柳儿和药王洞众弟子就交给你啦，希望不要让药王洞断了传承，不要亏负了柳儿！”
“柳儿，娘走了，娘去与爹爹团聚了”
两声大喊还未落尽，众人就望见龙胆婆婆从怀中快速掏出一包药粉，随风抛洒，瞬间所有的空明鼠一齐转头扑向龙胆婆婆，随着“嘭”“嘭”之响不绝于耳，龙胆婆婆血肉四散，永远地与妙应谷融为了一体。
“娘！”
柳儿一声哭喊，晕厥了过去。大省急奔近前，背起柳儿，望了几眼龙胆婆婆消逝的地方，大声命令道：“药王洞弟子听令，全速撤离，不容停留！”
后续的一段路程，速度快了不少，然而一路都能听到弟子们压抑的哭啼声。好在一路再没遇到歹人，大约村中火势突起，他们都被吸引到村中去了吧。
众人绕过几个大石，终于来到了洞中，当火折子点亮，看清了望不到尽头的洞顶，大家一起陷入沉默。大省脑中快速思考，希望可以找到爬上去的办法，突然听到了柳儿微弱的声音。
“吕大哥，放下我，我有办法”
大省赶忙放下背上的柳儿，关切地看着她，柳儿却一脸坚毅，神色镇定地从袖中掏出一段蓝色的熏香，凑在火折子上点燃了。众人鼻底涌入刺鼻的气味，于此同时，惊异地看到四周的植物疯狂地生长了起来。功夫不大，就看到残破的马车车盖被顶到几丈高，环绕洞底一周升起一道墨绿的围墙。
“这些植物支撑不了多少时间，大家快顺着它们爬上去吧”
声音如此淡定，让人有些怀疑不是从柳儿口中说出。大省愣了愣，摆摆手，众人开始往洞顶攀爬。
一阵刺眼的眼光猛然射来，大省下意识的低头避开。还不等他抓住洞边荒草，就被植物托举了起来，眨眼间已经高出荒草许多，大省赶忙跳开，双足踏在荒原坚硬的土地上，心里踏实不少。
确认弟子们一一走到荒草地上，大省招呼大家坐在地上休息片刻。柳儿望着隐没在荒草中的洞口，喃喃地说了几句，吹灭了熏香。几阵秋风刀割一般掠过，伸出洞口的植物在几分钟之后全部缩回了洞底。
“我们已经突围出来啦，大家已经平安了”
才开个头，脑中忽然闪现出龙胆婆婆的音容笑貌，停顿了一会儿，大省继续镇定地说道：“龙胆婆婆等众位长老，是值得众位最终门派的先贤，他们牺牲自己只为保留药王洞的火种，请大家明白他们的心意”
说道此处，身边再次响起呜呜地啼哭声，大省声音缓和下来，说道：“药王洞如能在大家手中重新光大，在修撰门派源流的时候一定要记下这次突围，好让后来人记住长老们的牺牲，世代传承他们的牺牲精神”
这几句话出口，弟子们仿佛重新活了过来，眼中充满了无限斗志。大省打量众人几眼，接着说道：“不瞒众位，药王洞掌门信物已在在下手中，按长老们的托付，暂行掌门职责。”
说罢大省拿出掌门信物，对大家亮了亮。
“代掌门现在要下第一条命令，药王洞众弟子听令！”
闻听此言，弟子们一齐爬起来跪在地上，大省也不客气，朗声说道：“药王洞众弟子从今天开始，全部隐身民间，恢复元气，时刻等待掌门的召集！”
“尊令！”
众人齐声答应，大省收起令牌，示意大家站起来，温和地说道：“大家好好努力，未来的掌门就要从你们中间选出，不要辜负了吕某的期望”
休息过后，众弟子陆续辞别，大省望着他们一个个消失在荒草丛中，心中五味杂陈。
“柳儿姐姐，你要去哪里啊？”
古飞凤小心翼翼地问道，柳儿毫不迟疑地答道：“姐姐哪儿也不去，时刻在代掌门身边待命。”
说罢抬头看了一眼大省，还不等大省答话，就听到沐风开心地说道：“吕大哥，快看，那不是逐日嘛，原来它一直在这里等着我们呢”
“可不是嘛，它好像都胖了呢”
古飞凤也欢快地跑开了，仿佛见到了一位老友。
“走了，柳儿，咱们一同回辋川吧”
大省迈开步子，心情复杂地走向逐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