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庄婉仪就让抱竹出了府,去墨砚阁买了一套新的文房四宝。
其中廷哥儿惯用的那种笔,她还特意叮嘱抱竹多买两支,省得他又用秃了。
又命人开了自己的嫁妆xiāng zǐ,翻找出好些布料来,选了几个颜色不算鲜艳的给廷哥儿做衣裳。
还有两罐未开封的新茶,一套甜白瓷的茶具,并一盏琉璃绣球灯。
“xiǎo jiě,这些都要送去给廷哥儿吗?”
这些物品在庄婉仪的嫁妆中,算得上是上品了。
想不到她竟然这样舍得,全都要送去给廷哥儿。
譬如那甜白瓷的茶具,庄婉仪自己用的,也不过是甜白瓷罢了。
还有那盏琉璃绣球灯,原是番邦的工艺,夜里点着犹如白昼般明亮。
屏娘有些舍不得,便道:“xiǎo jiě,他小孩子家家,又没见过什么好东西。你把这么贵重的东西给他,他若是一时失手打坏了,岂不可惜吗?”
譬如这甜白瓷,还有这灯,都是需要精心维护的东西。
稍有不慎就容易打坏。
庄婉仪头也没抬,“嗯,放心吧。我瞧廷哥儿性子稳重,备受冷落长大的孩子懂事得早。你可别拿他当小孩子看,以为他不识货。”
她昨日去湖心岛的时候,看到廷哥儿的书案上点着蜡烛,一看就是经常点蜡烛看书的。
蜡烛的光线太过昏暗,想来廷哥儿的衣食起居gòng yīng太差,连盏像样的油灯都点不起。
这盏琉璃绣球灯点起来极亮,自己平素也用不着,正好给他读书用。
至于茶具,她记得婆子当时端给她的,是一盏民窑的青花瓷。
廷哥儿自己手上的,却是极普通的陶瓷。
既然送了茶叶,自然该配一套好些的茶具,喝茶能使人修身养性,她希望廷哥儿在这样的环境长大,能够尽量长成一个健康的少年。
这也是她为所不多能做的事了。
屏娘看着这些东西倒罢了,她最为不忿的是,将军府隐瞒廷哥儿的存在这件事。
有这么大的一个庶子,直接影响了庄婉仪这个正房夫人的地位,她心里替庄婉仪委屈。
“可是xiǎo jiě本应该生气的,却还为廷哥儿想这个想那个。老夫人她们都还以为,xiǎo jiě要管廷哥儿,是想折磨他呢!谁知道xiǎo jiě气性这样好,对廷哥儿是真心关照。”
庄婉仪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对岳连铮并没有夫妻之情,自然犯不上厌恨廷哥儿,更不必去喜欢他。
可能是某种缘分,她和廷哥儿正好投缘。
又见他身世可怜,行事作风还那么乖巧上进,忍不住想待他好。
她现在什么都没有,但身外之物还是不缺的。
如果能在这上头给廷哥儿一点帮助,她乐意之至。
等东西都送到了湖心岛的时候,正是用过午膳的时辰,廷哥儿在书房里看书。
忽听得外头婆子的声音,闹哄哄的,似乎十分欢喜的样子。
他便放下了手上的书,走到窗子前,朝外看了一眼。
原来是上回跟着庄婉仪来的丫鬟,送了好些东西来,把伺候他的婆子高兴坏了。
那婆子连声请屏娘进屋,屏娘却说杏林院少不得她,她得先赶回来了。
婆子挽留不住,送她离开之后,便欢喜地把那些东西拿给廷哥儿看。
廷哥儿听见她的脚步声,连忙坐回到书案前头,装作什么都没有听见。
婆子进来朝他福了福,他这才抬起头来。
“哥儿,你看。这些都是三奶奶送来的,昨日来的三奶奶。”
像是怕廷哥儿不懂的,她特意强调了庄婉仪的身份。
廷哥儿点了点头,而后走上来一看,心中微微讶异。
一套墨砚阁的文房四宝,他用秃了的那支笔,庄婉仪还派人送了三支来。
这笔一支就要二三十两银子,再加上这一套文房四宝,足足要费一二百两银子。
更不必提那新茶,和甜白瓷的上品茶具,还有那盏珍贵的琉璃绣球灯了……
庄婉仪何以要对他这么好呢?
她不该厌恨他吗?
婆子一样样地看过去,越看越欢喜。
这些东西都是廷哥儿用得上的,并且样样珍贵,显见都是奶奶们的上房才能用的。
庄婉仪出手竟这样大方,令婆子越发羞愧,昨日对她的猜忌。
她清点到底下,又看到了折叠整齐的两匹料子。
“怪了,三奶奶送了这么些好东西来,怎么衣裳料子倒是寻常的,颜色也丝毫不鲜艳。”
庄婉仪都送了那么多好东西了,还会在衣料上头小气吗?
婆子想了想,便笑道:“是了,一定是三奶奶怕哥儿穿得太鲜艳,反倒碍了府里旁人的眼。我们哥儿不是爱慕这些东西的人,能穿得整洁朴素便好。”
便笑着看向廷哥儿,询问他的意思。
廷哥儿果然点了点头,然后在纸上写道:“顾妈妈,我要去拜谢母亲的赐礼。”
长者所赐,他应当亲自前去拜谢,方不失礼数。
顾妈妈连忙阻拦道:“哥儿不必去了,方才屏姑娘说了,叫哥儿好生用着,不必去拜谢。三奶奶那里有事抽不开身呢,若非如此,她还要亲自来看哥儿哩!”
他原以为庄婉仪是要做给旁人看,体现她贤妻良母的名声,没想到竟不要他前去拜谢。
这个恶意的揣测被推翻,廷哥儿微微有些耳热。
难道庄婉仪,待他是真心好吗?
他五岁从边关来到将军府,在这里就没有体会过任何的真心。
要说起来,或许也只有顾妈妈,秉承岳连铮的命令照顾他的起居。
这已经算是,最大范围内的真心了。
便是岳连铮,待他又有几分真?
若真待他好,就不会任由他独自住在这里,受着满府上下的冷落和轻视……
他愣愣地站在那里,直到顾妈妈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哥儿,你怎么了?莫不是高兴傻了?”
一个自小没得过什么疼爱的孩子,一朝被人关怀,高兴坏了也是有的。
廷哥儿便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