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我不想呆在这,救我。”哭声凌厉,闻者为悲伤。
顾如衾睁眼,循声望去,一个约摸八岁大的女孩在远方桥头坐着哭泣。
视线逐渐变得清晰,她看着桥头的女孩,心逐渐变凉。那是她的诗儿啊。她毫不犹豫地往桥头跑,刚走没几步就被繁复的罗裙绊倒在地。她刚要起来,听见后面传来一声“娘,你怎么可以只救妹妹,不救我?”
她回头,看见一个和女孩差不多大小的男孩,浑身湿嗒嗒地站在巷口,身上的水嘀嗒嘀嗒地落在地上。
她对着男孩轻唤:“宽儿。”
突然,她感觉腰上一阵负重,整个人被这股力量按着地上,动弹不得。
“哈哈哈,我要你趴在这里,看着你的儿女被带走。”一个狰狞的女声出现。、
随后,两边同时出现诡异的黑影,将她的孩们拖走。他们哭着、闹着,声音凄厉。
看着他们的远去,她有一种灵魂被抽走的痛感,她想喊他们的名字,可声音全都被堵回胸腔,震伤五脏六腑。
“啊……”顾如衾左手捂着胸,突然坐了起来。她右手抓着鸡翅木雕花床沿,过了许久才松开。
“原来是梦。”她的内衫被冷汗濡湿,扯了扯贴住身体的部分,拿帕擦了擦头上的汗。她躺下,可辗转反侧,耳边都萦绕着那凄厉的哭声,怎么也睡不着。
她抱着被,终于熬到天亮。娴香依照她的吩咐来唤她起床时,她已经穿好衣裳了。
她梳洗一番,随意吃了些早点,就往问贤阁奔去。熟知竟然早到了,问贤阁内空无一人。
她静坐不久,顾嘉陵就来了。他们进来前都把下人谴退了,现在房里只剩他们两个。原本问贤阁就被一大堆书摆得压抑,她和顾嘉陵这个不对头的弟弟单独共处此室,谁也不开口,气氛更生沉闷。
半晌,端正坐在雕花填漆椅上的顾嘉陵终于开口了:“大姐今日怎么那么早起?”
顾如衾维持着端庄的笑容:“嘉陵弟弟真是记性不好,我昨日不是刚和母亲说,要同你们一起习吗?”
“哼!”顾嘉陵挑眉冷笑一声,很不符合他的年纪,“娘和姐姐心软,你随便道个歉,过去的事情就全都算了。我可不信你会突然洗心革面,你要是敢伤害我娘和姐姐,我绝对不会放过你。”
“你爱信不信,”她微抬下巴,眯着眼睛:“我亦不需要你原谅我什么,你要清楚,无论你怎么怪罪我,记恨我,我都是你长姐,你父亲最珍爱的女儿。根据顾家家训,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我说的话,你都得乖乖听着。”
“你……”顾嘉陵再老成也只是一个九岁少年,被她一激,完全恢复了少年心性。嘟起嘴,脸鼓鼓的。配上他白皙的皮肤,红润的唇瓣,甚是可爱。
顾如衾看着他那受气的样,顿时大喜,心想:“原来规矩神气的顾嘉陵就像是个小老头,这才是九岁少年应有的样,以后得多逗逗他,可别让他老得快。”
顾嘉陵或许意识到,过夸张的表情不适合出现在顾家公的脸上,很快又变回了她不喜欢的小老头状态。
他眼珠一转,回她一脸与年龄不符的贵公式笑容,说:“大姐,你能有这种觉悟,好好习为顾家争光当然是最好的。只是做问这种事情可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
“这点我这个做姐姐的,还不需要你来提醒。”她依旧面带微笑地打断他。
顾嘉陵脸上划过一丝狡黠,笑意越发浓烈:“但是我这个做弟弟的还是有必要提醒你一下,大姐,你可别忘了答应舅舅和舅母的事啊。”
顾如衾的笑听到这句话终于崩溃了,她都差不多把这件事给忘了。她不只要看完万卷赏的书,还要给陈婉绣一个精致的荷包和设计并定制好泡茶的工具……这些事情,她就算个月不眠不休都完成不了。
顾嘉陵看到她的神色变化,误以为她在为吹的牛皮担忧,幸灾乐祸地安慰道:“你放心吧,就算你做不成也没关系,反正我们都没有抱多大的希望,舅舅和舅母认识你久了,也自然会习惯的。”
她模式化地笑着,想扳回点局面,就听见门口有几双脚步声。她转过头,只见张秋雨和顾如瑛带着先生走了进来。
张秋雨穿了件带白边的墨绿直裾,除了袖口有些纹,衣上没有多余的装饰。顾如瑛也穿戴简单,鹅黄色的纱裙,头上只插了一根成色中等偏上的玉簪。
她们平日不见人时,都是这般简单的穿着。在前世,顾如衾经常没事就明嘲暗讽她们母女俩寒酸。
因为顾恒的宠溺,她的月例大概是顾如瑛的七倍,再加上那些外人送的绫罗绸缎珠、宝饰,她一个月的进账可以比顾如瑛多个十五六倍。这是前世她自认高人一等的凭据,多活了十年才知道自己竟是那般肤浅。
“你们姐弟俩都在聊什么呢?笑得那么开心?”张秋雨见从不对头的二人那般言笑晏晏,惊讶万分。
顾如衾对张秋雨笑笑,说:“没什么,我和嘉陵只是随便叨了几句。母亲,今天我们要上什么课?”
张秋雨身后的先生站出来,说:“大小姐,从今日开始,是我给你们讲《鬼谷》。”这位先生她记得,他叫叶沛远,是顾恒不久前招来的门客。
前世,叶沛远可不是什么简单的人,他二十岁成为顾恒的门客,二十一岁参加科举一举夺魁,只可惜天妒英才,二十五岁那年被派往衢州查看灾情时感染疫病而死。
张秋雨走后,他们就坐整齐,叶沛远开始娓娓道来。
“大家都知道《鬼谷》吗?”
见顾如瑛和顾嘉陵都点头,叶沛远的目光落在顾如衾身上,顾如衾只好很小幅地摇摇头,一点也不想被顾嘉陵看见。
“我先来给大家介绍一下鬼谷。他是战国时期著名的思想家、谋略家。是一位具神秘色彩的人物,被誉为千古奇人,长于持身养性,精于心理揣摩,深明刚柔之势,通晓纵横捭阖之术,独具通天之智!他的弟有兵家的孙膑、庞涓、尉缭;纵横家的苏秦、张仪、毛遂,还有被誉为商圣的范蠡等。”
“《鬼谷》这本书是其后者根据其言论整理而成。内容十分丰富,涉及政治、军事、外交等领域,主要讲述有关谋略的理论。”
“先生,”顾嘉陵举手打断叶沛远,“你怎么能去看这本书?”
她听到这话,“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觉得顾嘉陵还真是奇怪,说:“为什么先生不能去看这本书?”
一旁的顾如瑛拉了拉她的衣角,轻声说:“大姐,这本书是**。”
她一阵尴尬,小声回:“我知道,我当然知道,**也不是完全看不到的嘛。”
熟料这句话被顾嘉陵听到了,他就像看傻一样看着她,说:“看**是要抓去坐牢的。”
她完全不知道应该回复什么,还好这是叶沛远说话缓了她的局促。
“小公,这就是我想要给你们上的最重要一课。”叶沛远的表情开始严肃起来,他反问:“你们是不是觉得**都是不好的?”
她没有自己的判断,但听先生的说法,答案应该是否定的。于是她摇摇头。
“**之所以被禁,是因为它会威胁某些事物的统治地位。这只能说明,它对那种事物是有害的,而不能说它就是不好的。”
“就拿这本书为例,纵横家所崇尚的是权谋策略及言谈辩论之技巧,其指导思想与儒家所推崇之仁义道德大相径庭。因此,在儒生遍地的今日,它是**。”
“从古至今,者们对它讥诋者多,说它是投机取巧之术,说它是雕虫小技,是诈人之术。但是,再多人否认也无法改变它曾经起过重要作用的历史。”
“我读过很多‘正书’,也读过很多‘歪书’,书的好坏绝对不是以‘禁’或‘不禁’衡量的。只要对自己有好处的书,就是好书。”
“这就要求你们有区分什么是好书、什么是坏书的能力。读书的同时,千万要记住,是你在读书,而不是让书控制你们。读书绝对不能被洗脑,清晰的头脑是读书的根本。”
顾如衾在心里拍手叫好,这些话或许很多者都明白,但是敢像叶沛远这般大方说出口的,屈指可数。
本朝推崇仁义道德,可是又有多少个高官权贵真正仁义?举国憎恶阴谋诡计,可是又有多少人靠这攀上高位?
她记得顾家衰落后,所谓的盟友无一不因为利益抛弃、背叛。她也记得,裴亦轩为扶持慕远昭即位,在背后用了多少肮脏手段。
对敌人心软就是对自己残忍。在这样的环境下,她要将让自己变成一个伪善的人。用全身的仁义道德粉饰阴险仇恨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