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白发庵里的宁云枫在享受温泉,威武侯府里的挽梦却是有些忐忑。她看着快要醒过来的挽绒,心里不断想着措辞,要怎么说,绒儿才不会生太大气呢?
正想着,挽绒倏地睁大眼,一个鲤鱼打挺从软榻上跳起,打着赤脚站在地上。脑子回忆起了全部时,她目光阴沉地盯着挽梦。
这个人,给自己下了迷药!
从来没有看到过妹妹如此可怕的眼神,挽梦存在嘴里的说辞一时僵在口中说不出来,有些呆地看着十分陌生的挽绒脸上那微微干裂的唇瓣开开合合,扔出一句话来:“你是谁的人?”
“绒儿……”挽梦有些摸不着头脑的同时亦有些害怕,什么谁的人?绒儿这是怎么了?
挽绒见其神色不似伪装,心中有些疑惑,便又问道:“为什么给我下药?”
挽梦在她的语气里听到了明显的防备与失望,心中一急,什么都忘了,只抓着挽绒的手道:“绒儿,你莫生姐的气。姐姐……也是为你好。”
挽绒心下一阵不安,没有被挽梦握住的手紧攥成拳,着急道:“你瞒着我做了什么?小姐呢?”
“绒儿……”挽梦没想到挽绒会有这么激烈的情绪,她心里一阵乱的同时反而更为坚定。妹妹竟然已经这般重视宁云枫,她要是不做点什么,当真是毁了绒儿一辈子。
“绒儿,小姐已经为你求了个好去处,夫人答应收你做她院里的二等丫头。你虽是为小姐付出了一条手臂,但到底主仆有别,你的付出是应当的,主子的恩德却是还不清的。所以,我决定去白发庵陪着小姐,小姐对你的恩德,我拿一辈子还。”挽梦站起来背过身去,不再看挽绒,提起一边早就拾掇好的包裹,当即就要走。
“白发庵?”挽绒被挽梦一席话说得瞠目结舌,双手发抖,许久,才从牙缝里蹦出来几个字。挽梦站在门边,脚步顿了一顿,继续向外走去。
挽绒站在原地忽然不住地点头,像是了悟了什么一般,而后她突然蹿上前去,一把扣住挽梦脖颈,神色阴狠而满是杀气地道:“你到底是谁的人?说!给宁云枫的药是不是你偷偷换了?”
眼前这瘦弱的臂膀似乎有用不完的力气,挽梦双脚腾空,觉得脖子被一个越来越紧的箍子箍着,也不知何时会断。被挽绒的一脸杀气放空的脑海,仿佛更空了些,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想不起。她只觉得浑身里外上下没有一处好受,仿佛有数不清的毒蜂,钻进她的身体,出来,进去,出来,进去,竟然那么快,就将她的心魂穿得破破烂烂。
绒儿,她的妹妹……
“我就说,宁云枫怎么可能十来天就醒过来,原来是你,竟然是你!装得好一副姐妹情深的模样,将我骗得团团转!倒是所有人都看错你了!什么蠢直?什么没心眼?全是狗屁!你才是这府里藏得最深的奴才!说!你是何时发现我不是你那心比天高的妹妹的?”挽绒见挽梦眼睛翻白,脸色渐渐憋得发紫,虽然心里恨不得掐死她,但是手还是松了松。得了宁云枫的信任,她立即将消息传给那些人,谁知道不过一日,她的好消息就成了笑话。这个女人,如今是她保命的东西。
挽绒手一松,挽梦立即连吸了几口气。耳朵里虽然嗡嗡的,但她还是听清楚了挽绒最后的那句话。有什么东西在她的眼前炸开,轰得她险些厥过去。
不是?不是!
“绒儿!绒儿!绒儿呢?”挽梦忽然挣扎起来,心里又恐慌又惊喜。
这个人不是她的妹妹!她就知道,绒儿不会这么对她的!但如果这个人不是绒儿,那……
“还装么?你若不是知道了那个蠢丫鬟死时的惨样,会这般处心积虑报复我么?表面上是我的好姐姐,背地里,恨不得捅我几刀才爽快,是吧?只恨我竟然没有看清你,否则的话,我早就会杀了你!也不至于让自己落到如今这般困境!”挽绒越说越怒,五指不自主的又紧了紧。
“挽梦,你可收拾好了?夫人想见见你们姐妹。”屋外,紫云人未到,声先至。
挽绒一惊,立马松开手,回身迅速整理好软榻,硬是挤出几滴眼泪,单手抓住挽梦手腕,扯着她要出门。
挽梦大力撤出自己双手,捡起掉在地上的包裹拍了拍又背上,整个人奇异地宁静。
“绒儿的……尸体呢?”她轻轻问着,眼睛直勾勾的,伸手拉开门,还对着正要推门而入的紫云笑了笑。
紫云收回手,在挽梦身后看见了挽绒,善解人意的垂眸一笑,道:“我说怎么没人应声,原是你们姐妹在说话儿。可莫怪我打扰了,夫人要你姐妹二人赶紧过去呢,说是要嘱托挽梦几句,还看看挽绒。关嬷嬷亲自备了两马车的物件,还要挽梦你细细看清呢。”
“紫云姐姐言重了,我与姐姐怎敢怪您呢?”挽绒勉力笑笑,拉着挽梦对紫云行个半礼。
紫云瞧见她微红的眼眶,目光又划过挽梦颈间红痕,笑得更是灿烂了些:“没怪就好。五少爷那边似乎又出了点事,夫人派我过去看看,就不与你们同回垂柳园了。”
“送紫云姐姐。”挽绒挽梦二人跟在紫云身后出了枫华苑,请了一声礼后,几人分开。
“绒儿的尸体呢?”挽梦这会儿倒是愈发镇静,续上挽绒没有回答的问题。
挽梦一脸平静,看得挽绒冷笑不已:“你这是露了狐狸头还藏着狐狸尾巴?那蠢丫鬟的尸体在哪里,你不知道么?我记得,我,宁云枫,还有,你,似乎都尝过它的味道呐!”
挽绒声音幽幽地诡异,看着脚步戛然而止的挽梦,她轻轻一笑,独自向前走去。
挽梦落在后面,强自压抑满胸口的烈火,袖中紧攥的双手握着恨意。
一年半前,她从大厨房拿来的饭食,宁云枫从里面吃出了一枚耳环,耳环上嵌的珠子不论颜色,大小,都像极了绒儿自小戴在脖子上的那颗玉珠子……
紫云并没有走远,她站在隐蔽处,看着挽梦一只手狠狠抓绞着心口的衣料,弧度优美如她唇角微笑的睫毛,疏疏地遮住她眼底所有暗涌。
挽梦有些摇摆不稳的站定,看着前方已经快到廊桥折角处的挽绒步伐悠然。她缓缓迈动步子,微垂的头顶上厚厚的刘海倾洒而下,显得她瞪直的双眼愈发凌厉阴绝。
似乎很开心,紫云看见挽梦眼里那滔天的恨时,嘴唇动了动。
“记住,江荔是宁天岚的人。”
挽梦耳中忽然响起一道声音,她镇静地四处看了看,却没有找到任何人。又等了一会儿,那道声音没有再响起,挽梦冷笑了一声,将那句话左耳进,右耳出了。
谁也别想再利用她!真的假的,她会自己来判断。
一步步走向垂柳园,挽梦忽然记起前日夜里宁云枫的话。
“若是哪一日,你觉得该走了……”
她知道,她什么都知道……
垂柳园里,安紫柳打量了一番挽梦挽绒,目光落在挽绒空荡荡的左袖管和红红的眼圈上时,她点了点头,叹道:“倒真是个好的丫鬟,怪不得枫儿怎么也要跟我求这个位置。罢了,垂柳园里也没有多少活可以让你干,百芝死了,她的缺儿就你顶着吧。平日里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不会亏待你。”说罢,她又对着挽梦道:“你到枫儿身边,让她放心,不必担心什么,让她只好好照顾自己。若是,哪一日,她想开了,就赶快回家。”
挽梦自是恭顺无比的应声,挽绒却是有些急地跪倒,对安紫柳求道:“夫人,奴婢伺候了主子两年,她与奴婢的姐姐在白发庵,奴婢实在是放不下心。还请夫人恩准奴婢,让奴婢与奴婢的姐姐同去白发庵,守着主子。”
“唉~你就莫要跟着去了。失了一条手臂,你去白发庵,也照顾不了枫儿,反而还得要人照顾。枫儿临走前最大的愿望就是让你进垂柳园,以后好歹可以安安稳稳,我不能让枫儿的愿望落空。”安紫柳少见的脾气好,细劝着挽绒。
挽梦在一旁行大礼跪拜,感激道:“挽梦谢过夫人,谢夫人愿意收留绒儿,奴婢定然会好好伺候大小姐,不让夫人担忧。”
“倒是个懂事的丫头。去吧,关嬷嬷在东侧门处等着你呢。以后,就你一个人在枫儿身边,做事要稳妥些,叫关嬷嬷好好教教你。”安紫柳一脸欣慰,怔怔看着挽梦谢过礼后退出去,悠悠叹了一口气。
挽绒在一旁气得脸色发青,却也无可奈何,听安紫柳训了几句话,也就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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