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西楼时,人约黄昏后,蛾眉般的月不够亮堂,也不显暗沉的,它的光辉淡如轻纱,将这世间一切朦胧。
寂夜里,昏暗的京城中一处街道,却是一片灯火阑珊,人来人往。
那是凉泷街,江湖侠客们聚集的街道,也是整个龙鸣皇城皇权最弱的地方。只因为在这儿杀人放火,除非你是朝廷重臣,否则都只能按照江湖道义办事。
于江湖侠客而言,凉泷街,四海酒家为最。吃食最好,占地最大,而且背景最深,也是最安全的地方。
今夜的四海酒家大门前,照样的车水马龙。没人察觉到,三层高的酒楼楼顶,有人从更高的地方缓缓落下,如雄鹰翱翔,栖息于枝头。双足落地,坚实的瓦片只微微一颤,不带更多动静。来人站在这座历史悠久的酒楼上,白色锦袍上,墨色的獬豸狰狞的在他的衣角浮现,汹涌着滔天的恐怖,他戴了一张张牙舞爪的面具,仅露出一双幽深的不见尽头的眸子,安静的夜里,显得鬼魅非常,他看着楼后那一片昏黑的竹林,沉默着等待。凉风习习,带来彻骨的寒冷。
过了不久,一道身影站在他身后,悄无声息,与黑夜融为一体,像极了夜晚里的路灯下行人的影子。
“你有把握吗?”夏狱看着眼前的人,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作为一名暗卫,他自幼就会掩饰自己的情绪。尽管,他现在是以兄弟的名义来的。
“放心。”北野熠安抚了一句,目光移向远处灯火璀璨的皇城,里面的暗光如海上波涛汹涌,蕴含着巨大的风暴。
“若是你一直呆在狂野国内,这些事,根本不会发生。”夏狱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方,话语里带着淡淡的责怪之意。狂野国内,有他的父母家族,而作为世代皇室暗卫之家,一旦国家发生叛乱,很多时候,身先士卒的,是他的家族。
“夏家不会有事。”北野熠闻言转头,看见他目光里的责怪,脸色不变。他做的事,自然有万全的把握。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看着脚下,瓦片在轻微颤动,很明显,酒楼里,聚集的江湖侠客,不乏内功深厚之人,谈论之声,带着内力。
“澹台灼,是怎么回事?”夏狱问,作为兄弟,他不愿看着他从小立下的诺言上,有这么一个强大的阻碍。
守护狂野国,成为一代帝王,是他从小的诺言。
北野熠流转辉煌的眸子顿了顿,他愣了片刻,似乎想起什么,取出几瓶药递给夏狱:“我给她吃的药治标不治本,可以和外人的控制相抗衡,却无法消除她自己的思虑,一旦情绪激动,她会被控制。这个药可以让她心静,若是被控制,就给她吃了。”虽然她一向冷心冷情,可这个世界上,最大的变数就是人心。他没办法时时刻刻呆在她身边,更没办法不担心。
夏狱接过药,看到他目光里毫不掩饰的担忧,沉吟不语,最终点了点头。
“至于我和她之间的事,”见到夏狱探究的目光,北野熠眼瞳里划过一抹神伤,“你不用知道那么多,你只需要记住那件事就行了。”
狂野国,只需要一个国母,而他,也只爱一个人。
星空里,层层的云雾缓缓移动,天边的月牙渐渐隐没,酒楼楼顶最后一丝亮色消失殆尽,两个人的谈话,也随之结束。
狂野国未央宫:
暮鼓咚咚后,各种各样的乐器声交织在一起,汇成清悦舒缓的调子,晶莹剔透的玉石玛瑙排列整齐,堆砌成一座散发着淡淡微光的舞台。宫殿里,灯火俱灭,舞女在翩翩起舞,玉石的光芒将那一位位身姿优美的舞女衬的恍若仙境仙女临世。四周没有人的说话声,使舞更加精妙绝伦,使曲越加动听悦耳。
良久,一曲将终。
“哗啦——”清脆刺耳的破裂声突兀的响起。
一阵喃喃细语声响起。寂静的大殿打破宁静,带着吵杂。
“怎么回事?”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带着悠长时间里沉淀着的上位者的霸气,无惊无怒,让人惊吓的心情瞬间恢复平静。
“掌灯!”宫侍的声音响起。
宫殿四角的宫人迅速点燃灯火,大殿瞬间灯火通明。
狂野之皇高高在上,他的右下方,坐立着一袭深红色官服年迈的官员。而他的脚边,是一地的碎片。他的旁边有一个精致的博古架,架上少了的,恰好是一件瓷器。地上的碎片不小,清晰可见丹青妙笔画着的水墨山河,气势磅礴,瓷烧的极好,乳白色的光辉淡淡的,清晰可见人的倒影,十分光滑,即使碎裂一地,依然赏心悦目。
他一脸张狂的笑意,毫不掩饰眼中的得意,低着头,斜着眼看着上方的国君:“微臣失手打落,还望陛下谅解。”
北野濯勾起一抹笑,目光很平静:“无碍,丞相大人家财万贯,珍宝想必数不胜数,下次进贡就交给你了。”
“多谢陛下,微臣遵旨。”罗北仓象征性的弯弯腰。进贡之事在狂野国,可谓是油水最大的事务,丞相三十余年,他自然知道北野濯的意思,无非是消灾罢了。
皇后早逝,身为独一无二的皇嗣,离京足足七年,没有深厚的号召力,也没有足够的威望,更没有让任何一个狂野国的人看见他的处事能力。
即使幼年天才,就算皇权至上,他也会渐渐被人质疑。
一旦满朝文武,举国百姓都对他不满,事态就会更严重。
十二月末,狂野国的天子祭天日。
群臣对太子早有不满,只是碍于两年前对郁国的战事关注的紧,所以避而不谈。
而天子祭天,则是一个契机。
北野濯看了一眼面前赏舞的罗北仓,这个人,以经商起家,拥有狂野国四分之一的财,当年先皇封他为户部尚书,他利用国家之财创下大片基业,不仅装满了国库,还装满了他自己的口袋。于是,先皇封他为丞相,让他统率百官。看中的,不止他绝对聪明过人的才能,还有他爱财如命的致命弱点。
世人只知罗丞相家财万贯,却不知他爱财如命的性格,恰恰是因为他家中足够富有,没人会想到他对钱财的喜好如此之盛。
先皇曾对他说过,为皇者,需将臣子的短处与长处紧紧牢记,需将黎民的心牢牢抓住。只有这样,你才可以让江山稳固。
北野濯看着殿外的夜空,他可以给黎民百姓的安乐无忧,却没法做到先皇想要的,他现在能用的臣子,许多都是先皇留下的。
一个个都不在年轻,也没有当年的魄力与洒脱,在与那些新起之秀的较量里,迟早会输。
他只盼望,那个离宫七年的儿子可以快点回来。
外乱结束的狂野国,内乱就不会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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